第351章 但,這名花有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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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濟院。
    宴禮靜立於虯結的光禿枝椏之下,眼眸沉沉,整個人仿佛化作一道寂靜的幽魂,悄無聲息。枝影斑駁,掩去他上半張臉的輪廓,隻留下下半張臉清晰可見。
    尤其是唇邊那一抹溫潤謙和的笑意,如同被丹青聖手精心勾勒,標準得近乎完美。
    他在這裏,已經站了一個時辰有餘。
    向來獨來獨往的岑女官身邊,此時多了一道身影。那女子身形清瘦,氣質卻如空穀幽蘭,幽微而潔淨。
    他本以為,這樣的女子應是沉靜的、清冷的,仿佛不食人間煙火,遠離塵囂。
    他看見了什麽?
    他看見她站在廊簷下的石階上,落落大方地對著同僚笑著說出自己的名字。
    他看見她不卑不亢,與戶部安插進來的官員據理力爭,言辭雖溫和,卻駁得對方啞口無言。
    他看見她麵對同僚們的孤立與冷待,始終神色如常,隻依照岑女官的吩咐,從容不紊地做著自己應做之事。
    他看見她踩著吱呀搖晃的木梯爬上屋頂,修補、替換破損的瓦片。偶爾還側過身探出頭來,笑著朝岑女官招一招手,說幾句話。
    其實他站得遠,聽得並不真切。
    隻記得她發間唯一那支綰發的金簪垂下幾縷流蘇,隨著她說話的動作輕輕搖曳。晃著,搖著,竟就那樣載著她的明媚與張揚,一路晃進了他的眼底。
    於是,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那份出乎意料的反差,很是吸引人。
    在某個瞬間,他恍惚覺得,她就像是枯枝上悄然萌出的新芽,是凜冽冬日裏一抹難得而鮮活的新綠。
    以往他代母親來養濟院捐獻米糧時,從未見過她的身影。
    是岑女官府上的親眷嗎?
    宴禮伸手攔下一名匆匆經過的小吏,溫聲問道“敢問閣下,在屋頂忙碌了一上午、正在修補瓦片的姑娘,可是養濟院新來的小吏?”
    小吏聞聲停步,抱拳行禮道“宴大公子,那位是永寧侯府的五姑娘,名叫裴桑枝。不過在下勸您,還是換朵花賞為好。您瞧她腰間所佩之玉,那可是榮國公府的族紋。看那玉質,觀那雕工,皆非凡品,絕非榮家附庸所能擁有。”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但,這名花有主啊。”
    宴禮的手指不自覺的蜷縮了蜷縮。
    原來是永寧侯府老夫人生辰宴那日,那個渾身濕透、被裴臨允欺淩罰跪在祠堂,最終被榮國公救下的裴桑枝。
    那一天,他也在場。
    永寧侯府的祠堂突然起火,小叔趕來前廳告知,稱醒酒的榮國公去救火後,他隨著一眾賓客匆匆前往。
    他在人群中遙遙望見了那個可憐蟲。
    怯弱、卑微、膽怯,瘦削得如同枯枝,仿佛一隻即將被豺狼撕碎的小羊,又像是見不到絲毫暖陽的薄雪,脆弱得轉瞬即逝。
    嗯,她的處境,似乎比他更為艱難,更令人唏噓。
    他隻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向來無意與人比較誰更不幸,更不會因他人比自己淒慘而感到寬慰。
    隻因他的苦難,並不會因有人比他更苦便消減半分。
    悲慘和苦難,本身就不該被拿來比較。
    當時,他就在心中暗想,若再聽得關於這可憐蟲的消息,恐怕便是她的喪儀了。
    不曾想,他失算了。
    先死的是永寧侯府的世子,還有那個在書院裏酷愛演戲、實則葷素不忌的裴臨慕。
    而可憐蟲,搖身一變成了眾人眼中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裴桑枝啊……
    看來,他的認知並未出錯。
    裴桑枝就是枯枝上悄然萌出的新芽。
    “我並非有意折花的登徒子,隻是見那位姑娘頗為麵生,行事利落、性情明媚,整個人落落大方,便思忖著能否將舍妹引薦與她,盼舍妹能在其感染之下,也漸漸開朗起來。”
    小吏起初還有些將信將疑,但一轉念想到宴府那位體弱多病、行不出幾步便喘息連連、時常垂淚,且沉默寡言的嬌小姐,心下便已信了大半。
    宴府的嬌小姐另有個別名,私底下不少人稱她為“小啞巴”。
    常言道,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在下與裴五姑娘暫且還搭不上,宴大公子若欲結識,還須請岑女官代為引薦。”
    說罷,小吏再次拱手一禮,隨即抬腳離去。
    宴禮怔愣的站在原處,腦海裏浮現出上京城大街小巷關於裴桑枝的傳聞,視線再一次落在了那個已經安全地離開房頂,正低頭輕拍衣裙塵灰的身影。
    他隻覺得,那新芽早已悄然抽枝展葉,生出層層疊疊的翠綠。
    或許,他父親就需要裴桑枝來治!
    畢竟,裴桑枝能讓永寧侯府天翻地覆,未必就不能在宴府撕開一條口子。
    想到此處,宴禮深吸一口氣,習慣性地理了理衣袍與發冠,確認全無一絲失儀之處,這才緩步向前走去。
    岑女官輕輕“咦”了一聲,問道“宴大公子怎麽又回來了?可是令堂宴夫人還有別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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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桑枝默默在心裏糾正,不是又回來了,是壓根兒沒離去。
    她在屋頂上,看得清清楚楚。
    就仿佛腳底下生了根一般,佇立在那枯樹下一動不動。
    宴禮拱手作揖,謙卑道“岑女官,家母隻是命晚輩前來捐糧,豈敢言及吩咐。”
    “晚輩遲遲未去,實是有一事相求。”
    說話間,他目光轉向裴桑枝,懇切道“晚輩鬥膽,懇請岑女官代為引薦。”
    “自知此言或許冒昧,唐突了女官身後的姑娘。”
    “然舍妹近況,女官亦知。若她能得見您身後姑娘之風儀,耳濡目染之下,習得半分其明媚開朗,從而稍解鬱結,不再日日垂淚,晚輩必當結草銜環,以報此恩。”
    岑女官眼中掠過一絲疑慮。
    這究竟是宴禮的肺腑之言,還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與這位禁軍大統領的嫡長子打交道已非一日兩日,自認對他尚有幾分了解。
    此人向來無趣、乏味、整個人透著一股沉沉暮氣。
    能不與旁人交談,便絕不多說一字。
    說好聽些,是老成持重。
    說直白些,就是陰鬱寡言。
    可今日卻一反常態,不僅話語滔滔不絕,連目光也明亮了許多。
    實在算不得多清白啊!
    “你們皆是高門大戶出身,按理說平日兩府之間自有往來,你不識得她嗎?”岑女官不著痕跡的試探著。
    宴禮坦言“不瞞岑女官,晚輩方才向路過的小吏打聽過,隻知是永寧侯府的裴五姑娘。往日雖久聞其名,卻始終無緣得見,更談不上相識了。”
    岑女官心下暗嘖。
    倒還算坦誠。
    可話說得越多,越顯得反常。
    往日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今日初見便如此殷切。
    難不成是一見鍾情?
    岑女官餘光掃過裴桑枝腰間的玉佩,當即決定不攬這樁麻煩事“本官尚有要務在身,裴五姑娘是否願與令妹相交,實在不是我能做主的事。”
    “更何況,本官隻負責養濟院公務,從不幹涉他人私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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