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之 露華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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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三刻的梆子聲驚破山穀幽夢時,陶潛已跪在臥牛石上第三炷香的工夫。竹編荷葉簍斜挎在肘間,簍沿還沾著前夜晾曬菊瓣時殘留的淡金粉末,隨著他微微起伏的呼吸,粉末如細雪般簌簌落在石麵青苔上。溪水在三指寬的石縫間淙淙流淌,月光碎成千萬片銀鱗,被水流推著掠過他挽起的褲腳,涼意順著脛骨爬進衣襟,驚得他指尖輕輕一顫。
遠山如墨染的屏風,穀底浮著乳白色的霧,像哪位仙人打翻了羊奶罐,正順著山勢漫上來。陶潛數著蘆葦葉尖凝結的露珠,第七顆墜下時,他聽見左後方三棵楓樹下,蟋蟀與紡織娘的合鳴忽然低了半度——那是秋蟲感知到異類氣息的征兆。他屏息凝視水麵,隻見自己倒影裏的眉峰忽然被一團白影切破,如宣紙遇水般暈開細碎的漣漪。
鞠客立在對岸楓樹梢頭,十二級枝椏恰好托住她素白的足尖。晨霧從她廣袖間滲過,將衣料洇成半透明的煙嵐,隱約可見內襯上用金線繡的千葉菊紋,每片花瓣都細如睫毛,在霧氣中輕輕顫動。她發間別著的黃菊是“金背大紅”變種,外層花瓣鎏金般璀璨,花心卻凝著一抹朱砂,恰似她此刻眼尾的色澤。
“陶郎屏息太過,”她抬手輕揮,袖口滑落三寸,露出腕間若隱若現的菊紋胎記,“秋露喜靜,聽得見凡人血脈奔流的聲響。”話音未落,溪麵忽然升起萬千晶亮的珠子,大如豌豆,小似粟米,皆是附著在水草、卵石上的夜露。它們掙脫重力般浮向空中,在鞠客指尖聚成銀亮的珠串,又順著她手勢向臥牛石傾瀉而來,宛如星子墜入凡塵。
陶潛目瞪口呆地看著三顆鴿卵大小的露珠滾進荷葉簍,觸到葉片的瞬間,竟發出清脆的“叮”聲,如玉石相擊。露珠在簍中旋轉,表麵映出三重月相:上弦、圓滿、下弦,分別對應著子時、醜時、寅時的天光。鞠客足尖輕點楓枝,整棵樹忽然抖落滿身紅葉,化作漫天流霞,托著她輕盈地飄到石麵上。
“看好了,”她指尖蘸著露珠淩空書寫,陶潛這才發現她指甲竟泛著淡淡的菊瓣紋路,“采露需分三候:初候‘月鉤懸’,取未盈之露養其清;二候‘蟾光滿’,取圓滿之露蓄其華;三候‘曉星沉’,取將曦之露收其韻。”三字符文筆走龍蛇,露珠在筆畫間凝成三足金烏形狀,展開的羽翼上布滿細密的菊紋,每根羽毛都晶瑩剔透,能看見露珠內部流轉的月光。
東方天際泛起蟹殼青時,金烏突然振翅,三滴露珠化作青煙鑽入陶潛腰間墨囊。他嗅到一縷異香,似雪後鬆針混著初開菊蕊,直往腦仁裏鑽。低頭再看荷葉簍,竟盛著半簍淡金色的液體,湊近一聞,分明是昨夜煎過的甘菊香,卻又多了幾分晨霧的清冽。
回到草廬時,窗紙上已爬滿蛛網般的晨光。陶潛取出紫石硯台,見硯池裏凝著一層薄霜——這是秋露遇墨的異象。他輕研鬆煙墨,隻見墨塊觸水即化,竟如春雪消融般無聲無息,漸漸凝成淡青色的汁液,表麵浮著無數細小的菊花虛影,每朵都隻有米粒大小,卻清晰可見蕊絲瓣脈。
“試畫‘墨麒麟’。”鞠客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廣袖拂過他肩頭,帶起一縷若有若無的冷香。陶潛捏著羊毫的手微微發抖,筆尖觸紙的瞬間,墨汁突然自行蔓延,如活物般在宣紙上遊走。他眼睜睜看著一道墨痕化作花莖,分出七道枝椏,每枝頂端都綻開墨色花瓣,邊緣泛著幽藍的光暈,像是被月光浸透過的夜色。
最神奇的是花心,金蕊簌簌顫動,竟有細小的露珠從蕊絲間滲出,滾落在紙麵卻未暈染,反而聚成“壽客”二字——這是菊花的別稱,陶潛從未在人前提過。他轉頭望向鞠客,卻見她唇角滲著血絲,袖口金光點點墜落,每粒光點落地都化作指甲蓋大小的菊瓣,嫩黃的顏色中透著淡淡的金粉,如碎金鋪地。
“鞠仙!”陶潛慌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觸到她小臂時驚覺一片冰涼,恍若握著一塊浸在雪水三日的寒玉。她衣襟上的菊花紋樣已褪成淺灰,原本立體的花瓣蔫軟地貼在衣料上,像是被暴雨打濕的蝶翼。
鞠客閉目長歎,睫毛在眼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三日前,昆侖北麓的赤鱗蟒妖覬覦‘醉西施’的千年精元,那花是盤古開天時落下的菊種,花瓣能映見人心善惡...”她忽然劇烈咳嗽,咳出的金血滴在陶潛手背上,竟化作小小的菊花胎記,“妖尾掃中我的‘玉井仙脈’,如今靈力如漏沙,每過一個時辰便散佚三分。”
陶潛這才注意到她發間的“金背大紅”已枯萎大半,花瓣邊緣焦黑如被火灼,心中一陣抽痛。他想起昨夜給她敷的菊心,原是今年開得最盛的“玉骨冰肌”,此刻怕是早已化作齏粉。
“聚靈陣需用五德之菊,”鞠客指尖按在陶潛眉心,清涼的氣息順著額頭灌入識海,“‘東籬客’取其隱逸,需用寅時朝露浸種七晝夜;‘鶴舞’取其高潔,要用黃山鬆針混合昆侖雪水為壤;‘玉壺冰’取其清瑩,須在中秋滿月時移栽,根須必須朝北鬥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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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潛眼前閃過無數畫麵:昆侖絕頂的雪菊在罡風中舒展花瓣,每片都透著冰晶般的光澤;東海之濱的黃菊隨潮汐起伏,根係纏著千年貝殼;深山中的墨菊盤根錯節,根部刻著古老的符文,每道都與他硯台上的菊紋相似。最震撼的是“醉西施”,碗口大的粉菊垂首若睡,花瓣上凝著露珠,細看竟是一滴未幹的血淚。
“七日後寒露,是下種的吉時。”鞠客的聲音漸漸縹緲,陶潛這才驚覺她身體已半透明,能看見身後案幾上的菊譜,“陶郎可願...以人間草木之靈,助我再修仙體?”
他忽然想起祖父臨終前的話:“若有一日遇著菊仙,切記要護她周全。”那時他隻當是老人的胡話,此刻卻覺得心口發燙,仿佛有團火在燃燒。他握住鞠客的手,觸到她掌心細細的繭——原來仙人也會有勞作的痕跡,“我不僅要助你,還要隨你去昆侖,看看那開在雲端的菊花。”
鞠客睜眼,眸中碎光流轉,竟比方才的露珠更璀璨。她抬手輕拂,陶潛腰間墨囊忽然飛起,墨汁在空中凝成五株菊花虛影,分別對應“東籬客”“鶴舞”“玉壺冰”“墨麒麟”“醉西施”。每株虛影下方都浮現出培育之法,字跡如煙霧般鑽入他眉心。
窗外忽然傳來鶴鳴,陶潛轉頭望去,見草廬外的菊田竟在晨光中泛起微光,每株菊苗都輕輕搖曳,像是在呼應某種神秘的召喚。他摸摸腰間的墨囊,觸到裏麵滾動的露珠,忽然想起鞠客方才說的“每月隻能用三次”,卻在心底默默決定:哪怕遭天妒,也要為她破例一次。
“寒露前一日,你需去溪心取三尾紅鯉,”鞠客的聲音已弱如遊絲,卻仍透著堅定,“用它們的血澆灌‘五君子’苗床,以活物之靈引動天地之氣。”她忽然輕笑,指尖點在陶潛心口,“別怕,我會護著你,就像你護著這些菊花一樣。”
話音未落,她化作千萬片菊瓣,輕輕落在陶潛肩頭。他慌忙去抓,卻隻攥住一片嫩黃的花瓣,上麵還凝著她未說完的半句——“待得...重陽”。
陶潛攥緊花瓣,望向窗外漸亮的天空,忽然覺得手中的荷葉簍重若千鈞。簍裏的秋露輕輕晃動,映出他眉間從未有過的堅毅。他想起硯台上的菊紋,想起鞠客袖口墜落的金粉,想起昆侖雪菊在風中的姿態,忽然明白:有些緣分,早在千年之前便已種下,如今不過是讓它在人間,再開一次罷了。
他取出宣紙,飽蘸露華墨,在晨光中畫下第一株“東籬客”。墨痕未落,紙麵上已浮起淡淡的菊香,像是誰在耳邊,輕輕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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