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昆侖山的秋雨
    昆侖山的秋雨來得纏綿，丹砂崖的丹參雙株在霧靄中垂下細長的氣根，每一根都沾著凡人的秋思。絳雪立於雌株下，素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葉子，葉麵上的赤露竟凝結成了書信的模樣，展開來是秦川阿遠的字跡："今秋長安多雨，孩童們總問，丹參花為何不會被雨水打落？"她輕笑，指尖拂過葉麵，露珠立刻化作飛鳥，朝著東南方振翅而去。
    赤郎的紅衣在秋風中泛著潮意，他蹲在雄株旁，用星芒剪修剪著氣根上的執念："嶺南的商隊開始用丹參赤露作交易籌碼，西域的佛寺將丹參刻入輪回壁畫，最奇的是——"他忽然抬頭，眼中閃過驚詫，"天宮的蟠桃園裏，竟有人用丹參根須嫁接了壽桃。"絳雪轉身，隻見玉壺中的赤露正在沸騰，每顆露珠裏都映著不同的場景：書生在丹參花下苦讀，匠人在刀柄刻上丹參紋樣，就連皇宮的祈福儀式，也多了供奉丹參的環節。
    "他們在將慈悲具象化。"絳雪輕撫胸前的胎記，那裏不知何時多了道細紋，形如凡人的皺紋，"可執念一旦成了形式，就離初心遠了。"話音未落，南海傳來急報：鮫人國的珊瑚森林正在大麵積白化，幸存的鮫人發來海螺信，信中附著的丹參葉竟成了灰白色，葉脈間爬滿了形似鎖鏈的咒文。
    南海深處，曾經璀璨的珊瑚宮殿如今隻剩斷壁殘垣，阿綃跪在白化的珊瑚前，腕間的珍珠鏈已換成了丹參藤編。"自從人類開始用丹參赤露裝飾珠寶，深海的靈草就不斷被偷采。"她抬頭，眼中映著絳雪的虛影，"他們甚至用鮫人淚與丹參混合，說是能製成不老藥。"絳雪望向白化的珊瑚，發現每一支珊瑚的斷裂處都嵌著丹參碎屑，那些本應救人的靈草，如今成了殺戮的幫凶。
    赤郎揮袖撒出星光結界，結界觸碰到盜采者留下的網具，立刻發出刺耳的尖嘯。"這是天權星君的‘貪饕陣’。"他從珊瑚縫中取出一枚金色的鱗片，鱗片上刻著"聚寶"二字，"仙宮雖換了主人，卻仍在利用凡人的欲望。"絳雪接過鱗片，隻見鱗片內側映出凡人的麵孔：滿臉橫肉的富商、眼神空洞的嬪妃、醉心煉丹的方士，他們手中都捧著丹參，卻無一人真正看向靈草的眼睛。
    "看這株珊瑚。"阿綃輕輕撥開白化的枝椏，露出裏麵蜷縮的小鮫人，他懷中緊抱著一株迷你丹參，葉片上凝結著淚水化作的露珠，"他堅信隻要保護好靈草，就能讓珊瑚重新變紅。"絳雪將本命赤露滴在小鮫人的掌心，露珠滲入皮膚的瞬間，他背後竟長出了透明的翅膀，翅膀上的紋路與丹參葉脈一模一樣。
    此時，海麵突然傳來轟鳴，無數商船破水而來，船頭掛著的不是風帆，而是巨大的丹參旗。赤郎指尖凝結星光，化作漁網撒向海麵，網住的卻不是盜采者，而是隨波逐流的丹參幼苗——每一株幼苗上都係著"招財進寶"的紅繩，顯然是被人當成了發財的工具。
    "他們把慈悲當成了商品。"絳雪的聲音裏帶著痛楚，她望著玉壺中的赤露，發現它們正在失去原有的溫潤，變得如同商人眼中的珠玉般冷硬，"阿遠的信裏說，長安的丹參花市上，最貴的品種是‘並蒂丹心’，可那不過是用咒術強行嫁接的雙生花。"
    南海的暴雨來得突然，雨點砸在珊瑚礁上，竟化作了黑色的膿水。絳雪立刻布下防護結界，卻見黑雨在接觸結界的瞬間，變成了凡人的歎息聲，每一聲都帶著對功利的迷茫、對初心的困惑。阿綃突然指著遠處，隻見天權星君的虛影在雨幕中若隱若現，他手中托著個巨大的算盤，每一顆算珠都是用丹參赤露凝成。
    "本座不過是順應凡人的心意。"星君冷笑道，算盤珠子相互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們想要長生，想要財富，想要美貌，丹參正好能當這些的載體，何樂而不為？"赤郎揮袖擊碎算盤，卻見算珠散落人間，變成了無數帶著丹參標記的銅錢，正在汙染凡人世界的江河湖海。
    就在此時，小鮫人突然張開嘴，唱出了一首古老的歌謠，那是鮫人國失傳已久的《露魂曲》。歌聲裏有深海的嗚咽、靈草的歎息，還有凡人最本真的善意。奇跡般地，白化的珊瑚開始重新染上色彩，那些被汙染的丹參幼苗在歌聲中紮根礁岩，開出了純淨的藍紫色花朵。
    長安街頭，阿遠聽見了這跨越萬裏的歌聲，他放下手中的丹參價目表，取出赤郎送的星芒剪，將所有"並蒂丹心"的嫁接處一一剪斷。當第一株自然生長的丹參花重新綻放時，花瓣上的露珠裏映出了阿遠微笑的臉，那笑容裏沒有算計，隻有對生命的敬畏。
    南海的雨停了，天權星君的虛影在陽光下逐漸透明，他望著手中的算盤，發現算珠竟變成了普通的石子，而那些被他視為工具的丹參幼苗，正在長成守護海洋的屏障。"原來真正的價值......"他喃喃自語，"不在交換裏，在生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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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絳雪和赤郎站在珊瑚宮殿的廢墟上，看新生的丹參花隨波搖曳，每一朵都像是落在深海的星星。阿綃將丹參藤編的手鏈戴在小鮫人腕上，那藤蔓立刻長成了會發光的珊瑚，照亮了曾經黑暗的海底。
    是夜，丹砂崖的秋雨終於停歇，雌雄雙株的氣根上掛滿了凡人的懺悔與醒悟，那些曾經沉重的執念，如今都化作了滋養靈草的晨露。絳雪和赤郎坐在根係編織的長椅上，看人間的燈火與星光在雨幕中交相輝映，聽丹參葉片在風中輕語，那是天地間最溫柔的教誨，說著關於初心、關於本真、關於如何在繁華世界裏守住內心的清澈。
    而在長安的丹參花市，阿遠擺起了免費施藥的攤子，竹簍上掛著塊木牌，上麵寫著："丹砂崖上露，人間心上花。不取金銀貴，唯願慈悲達。"往來的百姓們看著木牌，忽然想起了被自己遺忘的東西——原來丹參的真正價值，從來不在價格標簽上，而在它曾治愈的傷痛、曾帶來的希望，以及每一個用心守護生命的瞬間。
    秋夜的月光灑在丹砂崖上，絳雪望著自己逐漸透明的靈體，發現掌心的凡人紋路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與丹參葉脈重合的熒光。赤郎握住她的手，兩人相視而笑，深知無論形態如何變化，那份守護人間的慈悲，早已像丹參的根係般，深深紮進了天地萬物的脈絡之中。
    這一晚，所有夢見深海的人，都在清晨發現枕邊有一片丹參葉，葉片上的露珠裏映著他們從未丟失的純真：孩童時對一朵花的驚歎，少年時對陌生人的善意，甚至是成年後在困境中依然堅守的初心。他們不知道，那是絳雪和赤郎用整夜的秋雨與星光，為他們洗淨的靈魂之鏡，讓每個生命，都能在紛繁世界中，看見自己心中永不褪色的丹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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