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有我。”
    溫熱的氣息，還殘留在她的耳畔，癢癢的，麻麻的。
    趙小麗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親密，和這句簡單話，頭腦陷入了一片空白。
    扶在她腰間的那隻手，並沒有因為她站穩了身體就立刻拿開。掌心的熱度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這算什麽？安慰？還是……某種宣告？
    她甚至能感覺到，不遠處那個叫黃永福的老者，正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著他們。
    丟人。
    太丟人了。
    第一次出來辦這麽重要的事情，居然在關鍵時刻崴了腳。
    趙小麗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從耳根一直燒到了脖子。她恨不得地上能有條縫讓她鑽進去。
    就在她羞憤欲死的時候，梁文浩終於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他扶著她的那隻手，微微用力，帶著她往前邁了一步。這個動作，自然得就像是排練了無數遍。他沒有看她，而是直接看向了卡座裏的黃永福，臉上露出了一個非常淺淡的笑容，用一口流利地道的粵語說道：“福伯，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來晚了。”
    他的聲音，和剛才在她耳邊低語時完全不同。
    此刻的聲音，沉穩，客氣，有著恰到好處的社交距離感。
    黃永福臉上的探究神色收斂了起來，換上了一副生意人特有的和善笑容。他也用粵語回了幾句，伸手示意他們坐下。
    趙小麗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她被梁文浩帶著，走到了卡座前。
    梁文浩很自然地鬆開了扶著她腰的手，轉而用手掌在她的後背上，輕輕地托了一下，示意她先進去坐。
    趙小麗的大腦還沒完全恢複運轉，身體已經下意識地照做了。她順著力道，坐進了卡座柔軟的沙發裏。
    梁文浩隨後在她身邊坐下。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又好聞的味道。
    黃永福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趙小麗的臉上，笑著開口，依然是一串趙小麗聽不懂的粵語。
    趙小麗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
    她緊張地捏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是該笑一笑，還是該點點頭？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身邊的梁文浩。
    梁文浩沒有看她，他拿起桌上的茶壺，先給黃永福麵前的空杯續滿了茶，然後才給自己和趙小麗麵前的杯子倒上。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從容不迫。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向黃永福，用粵語回了一句。
    然後，他才側過頭，用普通話對趙小麗低聲說：“福伯問，這位漂亮的小姐是哪位。”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說的。
    趙小麗感覺自己的耳朵又開始發燙。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起了昨天晚上做的功課，也想起了梁文浩的囑咐。
    她要扮演的，是一個有實力的品牌創始人。
    她不能露怯。
    於是，她學著昨天在鏡子前練習的樣子，挺直了脊背，對著黃永福，露出了一個得體的，卻又帶著一絲疏離的微笑，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說話，隻用動作表示。
    梁文浩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滿意。他轉回頭，繼續用粵語和黃永福交談起來。
    “這位是趙小姐，我們‘霓裳’品牌的創始人。這次來港島，是專程來拜訪福伯您，希望能和您達成合作。”
    他用的是普通話，這句話，顯然是說給趙小麗和黃永福兩個人聽的。
    黃永福臉上的笑容深了一些。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後才慢悠悠地開口。
    這一次，他說的是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
    “趙小姐，真是年輕有為啊。內地的服裝市場，我們也是早有耳聞，發展很快嘛。”
    他的話聽起來是誇獎，但趙小麗卻總覺得，那語氣裏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視。
    就好像，一個見慣了風浪的長輩，在隨意地應付一個初出茅廬的晚輩。
    趙小麗放在膝蓋上的手，又收緊了幾分。
    她不知道該怎麽接話。說“您過獎了”？顯得太謙卑。說“是的”？又顯得太狂妄。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身邊的梁文浩開口了。
    “福伯您是前輩，見多識廣。‘霓裳’雖然剛剛起步，但在內地，已經有了十幾家直營店，去年的銷售額，是這個數。”
    說著，梁文浩伸出了三根手指。
    黃永福端著茶杯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三百萬？”他試探著問。
    梁文浩搖了搖頭，平靜地吐出兩個字：“三千萬。”
    “噗——”
    鄰桌傳來一聲輕微的噴水聲。
    雖然聲音不大，但在他們這一小片空間裏，卻顯得格外清晰。
    趙小麗的心，也跟著這兩個字，狠狠地跳了一下。
    三千萬！
    她知道自家生意好，可她從來沒有一個這麽清晰的數字概念。這個數字從梁文浩嘴裏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帶著一種讓人無法質疑的震撼力。
    黃永福臉上的笑容，終於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他放下了茶杯，身體微微前傾，重新打量起趙小麗。
    這一次，他的目光裏，少了些隨意的敷衍，多了幾分真正的審視。
    趙小麗感覺到了壓力。
    她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隻能強撐著，維持著臉上的平靜，回視著黃永福。
    就在這時，她感覺自己的腿，在桌子底下，被什麽東西輕輕碰了一下。
    她低頭一看，是梁文浩的皮鞋，不輕不重地，碰了碰她的高跟鞋。
    一股暖流，從心底劃過，她忽然就不那麽緊張了。
    她有靠山，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她深吸一口氣，主動端起了麵前的茶杯，學著黃永福的樣子，輕輕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微苦，而後回甘。
    她放下茶杯，看著黃永福，緩緩開口。
    “福伯，我們這次來，是帶著十足的誠意。我們看中的，是您在東南亞的渠道和信譽。我們能給您的，是內地未來十年，甚至二十年，最廣闊的市場。”
    這些話，是她昨天晚上對著資料，自己琢磨了一夜的。
    說出來的時候，她自己都有些驚訝。
    她的聲音，竟然可以這麽平穩，這麽有條理。
    黃永福聽完，沒有立刻說話。他隻是看著她，過了好幾秒，才緩緩地笑了。
    “趙小姐，有魄力。”
    這一次，他話裏的讚賞，真誠了許多。
    趙小麗知道，這第一關，她算是勉強過去了。
    而這一切，都虧了身邊這個男人。
    是他的“三千萬”，鎮住了場子。是他腳下的那個小動作，給了她勇氣。
    她轉過頭，想對他投去一個感激的表情。
    可她看到的，卻是梁文浩正低著頭，用公筷，夾起了一個晶瑩剔透的蝦餃，放進了她麵前的小碟子裏。
    然後，他頭也不抬地，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吃點東西，墊墊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