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要變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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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舍裏府上
    “老爺,折子已經遞上去了,藥材也都送進了宮……”
    管家低聲稟報,話未說完,就見索額圖猛地抬手捂住臉,肩膀劇烈顫抖起來。
    “那孩子……那孩子從小就不容易啊……”
    索額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調,指縫間滲出濕意,“那麽小就沒了額娘,如今又……”
    他說不下去了,喉間像是堵著一團棉花,連呼吸都帶著刺痛。
    ——那是赫舍裏氏全族捧在掌心的明珠,是仁孝皇後拚盡性命留下的血脈延續,更是他自繈褓時便小心嗬護著長大的心頭肉啊!
    管家紅著眼眶遞上帕子:“老爺,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
    索額圖接過帕子,粗糙的手指緊緊攥著那方絲絹,卻遲遲沒有擦拭臉上的淚痕。
    “吉人天相......”他低聲重複著管家的話,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弧度,“若真是如此,便好了。”
    *
    赫舍裏府上,全族上下燈火通明。
    從昨夜聽聞太子病重的消息起,整個赫舍裏氏就像被捅了的馬蜂窩,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族老們連夜開了祠堂,各房女眷自發去廟裏祈福,年輕子弟更是跑遍了京城各大藥鋪。
    “三爺從江南帶回來的那株雪靈芝也送進宮了?”
    “送去了!連同庫房裏存著的百年何首烏一起……”
    “我這就去潭柘寺找方丈求個平安符!”
    府裏亂中有序,所有人都繃著一根弦。
    幾個年幼的孩童被氣氛感染,縮在嬤嬤懷裏小聲問:“太子表哥會好起來嗎?”
    嬤嬤摸著孩子的頭,聲音發顫:“會的,一定會的……”
    *
    乾清宮外,索額圖跪在漢白玉階下,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
    梁九功接過他呈上的折子,忍不住低聲道:“索相,您這是……”
    “老臣……”索額圖一開口就哽住了,花白的胡須上沾滿淚水,“老臣懇請皇上,準老臣見殿下……一麵……”
    他說著竟重重磕下頭去,咚的一聲悶響聽得周圍侍衛都心頭一跳。
    這個在朝堂上叱吒風雲的老臣,此刻佝僂著背,哭得像個無助的老人。
    殿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康熙掀簾而出,眼底布滿血絲:“進來。”
    *
    暖閣裏藥香彌漫,索額圖踉蹌著撲到榻前,卻在觸及胤礽蒼白麵容的瞬間僵住了動作。
    他顫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在即將碰到胤礽臉頰時又猛地縮回,轉而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襟。
    這個曾經在千軍萬馬前都不變色的老臣,此刻竟哭得渾身發抖:“殿下……老臣的……小殿下啊……”
    怕擾了胤礽休息,片刻後,索額圖緩緩直起身子,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床榻上沉睡的胤礽。
    他布滿皺紋的眼角還掛著淚,卻硬生生扯出一個笑來:“殿下好好歇著……老臣明日……再來瞧您……”
    話音未落,喉頭又是一陣哽咽。
    他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臉,朝康熙行了個大禮,腳步虛浮地退出了內殿。
    *
    乾清宮外,正午的日頭正盛。
    索額圖跨過朱紅門檻的刹那,原本佝僂的背脊突然挺得筆直。
    他整了整朝服前襟,將方才的悲慟盡數斂去,又變回了那個威嚴肅穆的當朝重臣。
    候在宮門外的家仆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卻被他抬手製止。
    “不必。”索額圖的聲音沙啞卻堅定,“老夫還沒到要人扶的地步。”
    他一步步走下台階,朝靴踏在石階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日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映在宮牆上,依稀還是當年那個在議政王大臣會議上舌戰群雄的赫舍裏氏當家人。
    ——不能倒。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若是連他都撐不住了,這偌大的朝堂,還有誰會真心實意地護著他的小殿下?
    那些表麵恭敬的臣子,背地裏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東宮的位置。
    佟佳氏的人怕是已經在暗自盤算,馬齊那老狐狸雖然現在與他們交好,可朝堂之上,誰又能說得準明日?
    *
    與此同時,佟佳府內
    盛夏的午後,蟬鳴聒噪,悶熱的空氣壓得人透不過氣。
    佟國維坐在書案前,手執狼毫,筆尖懸在信箋上方,遲遲未落。
    他眉頭微蹙,似在斟酌字句,半晌,終於緩緩寫下:
    “貴妃娘娘安:
    暑氣漸盛,宮中諸事繁雜,娘娘鳳體可還安泰?
    前日聞太子染恙,聖心憂切,臣等亦寢食難安。
    然‘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天家之事,向來如此。娘娘素來賢德,當知‘順時而動,因勢利導’之理。”
    筆鋒微頓,墨跡在紙上稍稍暈開,似有未盡之言。
    “四阿哥近日學業精進,太傅讚其‘穎悟絕倫’。
    昔漢文帝以代王入承大統,終成文景之治;宋孝宗由宗室繼位,亦開乾淳之盛。可見‘天命靡常,惟德是輔’。”
    他擱筆片刻,目光沉沉望向窗外。樹影婆娑,似有暗流湧動。
    “東宮之事,朝野矚目。然‘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娘娘身處深宮,更當慎之又慎。太子若康健如初,自是社稷之福;倘若有變……”
    筆尖懸而未落,一滴墨悄然墜下,在紙上洇開一片晦暗。
    他略一沉吟,轉而寫道:
    “《易》雲:‘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四阿哥天資聰穎,若得良師教導,他日必成大器。娘娘身為生母,當早作綢繆。”
    最後幾字,筆力遒勁,鋒芒暗藏。
    “伏望娘娘保重玉體,靜待天時。臣遙叩鳳安。”
    他擱下筆,將信箋細細折好,裝入錦囊之中,又以火漆封口,漆上壓了佟佳一族的私印。
    *
    信還未送出,隆科多便匆匆踏入書房。
    隆科多壓低聲音:“阿瑪,咱們是不是該……”
    “慎言。”佟國維冷冷瞥他一眼,“此事關係重大,一步錯,滿盤皆輸。”
    他說著,將錦囊遞給心腹管家,吩咐道:“明日借送冰例的由頭,將這封信遞進宮去,務必親手交到貴妃娘娘手中。”
    管家躬身接過,小心翼翼地將錦囊藏入袖中。
    *
    窗外,烏雲漸聚,悶雷隱隱。
    佟國維負手而立,望著陰沉下來的天色,喃喃道:“要變天了啊……”
    “天意難測,但人事……不可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