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文天祥浩然正氣:舍生取義,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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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正氣,千秋共仰
南宋祥興二年1279年)正月,元軍統帥張弘範押著文天祥登船北上,準備將他從崖山戰場押往大都今北京)。行至南安今江西大餘),舟過梅嶺時,文天祥觸景生情,寫下“孤舟漸漸脫長淮,星鬥當空月照懷。今夜分明棲海角,未應便道是天涯”《南安軍》)。此時的他不會想到,三個月後,自己將在大都柴市口刑場完成“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終極抉擇;更不會想到,七百年後,“天地有正氣”的吟誦依然能穿透曆史塵埃,在華夏大地上激蕩起精神的回響。
文天祥1236—1283),字宋瑞,號文山,江西廬陵今吉安)人。這位被《宋史》譽為“體貌豐偉,美皙如玉,秀眉而長目,顧盼燁然”的狀元郎,本可在南宋偏安的苟安中穩坐廟堂,卻以“時窮節乃見”的決絕,將個人命運熔鑄進國家危亡的烽煙裏。他用一生詮釋了“浩然正氣”的內涵:從少年時“慨然以功業自許”的家國情懷,到抗元時“日戰日敗,日敗日戰”的血性堅守;從囚籠中“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的詩魂淬煉,到刑場上“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的生命禮讚——文天祥的精神,早已超越了個體的生死,成為中華民族“舍生取義”的精神圖騰。
一、少年磨礪:忠義基因的鑄就
一)家學淵源:廬陵文脈的浸潤
文天祥的成長,深深烙印著廬陵文化的底色。吉安自古為“文章節義之邦”,自歐陽修開創“宋學”新風,楊邦乂“寧為趙氏鬼,不為他邦臣”的殉節精神,再到胡銓“義不與檜等共戴天”的直言之勇,廬陵士大夫群體形成了“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傳統。文天祥的祖父文儀,雖科舉未第,卻“博通經史,工詩文”,尤重“大節”;父親文溪文儀之弟)隱居鄉野,“以《春秋》教授鄉裏”,常以“士當以節氣立身”教誨子弟。
文天祥在《先君子革齋先生事實》中回憶:“先父)每晨興,正衣冠危坐,讀《春秋》《語》《孟》,終日不少懈。”這種“朝夕誦法孔孟”的家學熏陶,使他自幼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理想內化為生命信仰。
二)科舉入仕:從“少年得意”到“憂思天下”
寶佑四年1256年),20歲的文天祥參加科舉考試。殿試時,理宗趙昀以“朕觀今日,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為策問,文天祥揮毫寫下洋洋萬言的《禦試策一道》。他尖銳指出:“本朝懲五季之亂,削藩鎮,建都邑,一時雖足以矯尾大之弊,然國以侵弱,故敵至一州則一州破,至一縣則一縣破。”更提出“恢複中原”的具體策略:“簡文法以立事,仿祖宗以立製,選任材以立國。”《文山先生全集》卷一)
這篇策論以“忠憤激烈”的氣勢震動朝野,理宗親批“此天之祥,乃宋之瑞也”,賜名“天祥”,字“宋瑞”。然而,初入仕途的文天祥很快發現,南宋朝廷早已陷入“主和派”主導的泥潭:權臣賈似道專權誤國,邊將貪生怕死,民生凋敝,“公田法”“經界法”等改革反成盤剝百姓的工具。
在任寧海軍節度判官期間,他連續上書《己未上皇帝書》《輪對劄子》,痛陳“君道不純,臣職不舉,國勢不固”的積弊,甚至直言:“陛下為中國主,則當守中國;為百姓父母,則當衛百姓。”《文山先生全集》卷三)這種“不合時宜”的剛直,既是他“致君堯舜”理想的體現,也為日後“舍生取義”的抉擇埋下伏筆。
二、國難當頭:從文臣到戰士的血性覺醒
一)臨危受命:散盡家財起勤王
德佑元年1275年),元軍鐵蹄踏破長江防線,沿江州郡望風而降。南宋朝廷危在旦夕,太皇太後謝道清急下《哀痛詔》,號召天下勤王。此時的文天祥正在贛州知州任上,聞訊後“捧詔涕泣”,立即“盡以家貲為軍費”《宋史·文天祥傳》),聯絡當地豪傑,招募義軍五萬人,寫下“受宋恩深,今其死矣”《指南錄後序》)的誓詞,踏上抗元之路。
這一決定看似“書生意氣”,實則是儒家“士”的擔當。正如他在《正氣歌》中所言:“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文天祥深知“寡不敵眾”,卻依然選擇“知其不可而為之”——這並非魯莽,而是對“士之節氣”的堅守。正如明末思想家王夫之所言:“天下唯器而已矣,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謂之道之器也。”《周易外傳》)文天祥的“器”,正是以血肉之軀扞衛文明道統的使命感。
二)血戰東南:文人統兵的悲壯突圍
文天祥的勤王軍雖人數眾多,卻缺乏訓練與裝備。他率部入衛臨安今杭州)途中,在常州遭遇元軍主力。麵對“鐵騎突出刀槍鳴”的戰場,文天祥並未退縮,而是親自督戰。據《指南錄後序》記載:“予自度不得脫,則直前詬虜帥失信,數呂師孟叔侄為逆。”即便被俘,仍“罵逆賊”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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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文天祥轉戰於平江、無錫、海豐等地,以遊擊戰術牽製元軍。無錫“夜襲元營”一役中,他趁夜色率軍突襲元軍水寨,燒毀戰船百餘艘;汀州今福建長汀)之戰,他又分兵三路,利用山地地形遲滯元軍推進。這些戰役雖未能扭轉戰局,卻極大鼓舞了南宋軍民的抗元士氣。元軍統帥伯顏驚歎:“文天祥,宋之健將也!”
三)五坡嶺之變:從抗爭者到囚徒的轉折
祥興元年1278年),文天祥退守廣東海豐。此時南宋殘餘勢力已退守崖山,陸秀夫、張世傑擁立衛王趙昺為帝,局勢已如風中殘燭。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文天祥在五坡嶺今海豐北)休整時,遭元軍騎兵突襲。他倉促應戰,終因寡不敵眾被俘。
被俘時,文天祥“南向再拜”,從容就縛。元將張弘範勸其投降:“國亡,丞相忠孝盡矣,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將不失為宰相也。”文天祥答:“國亡,吾分一死矣。儻緣寬假,得以黃冠歸故鄉,他日以方外備顧問,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舉其平生而盡棄之,將焉用我?”《宋史·文天祥傳》)
五坡嶺之變,標誌著文天祥“以武抗元”階段的終結,卻開啟了“以詩明誌”的精神抗爭新章。從此,囚籠成了他的“戰場”,筆墨成了他的“武器”。
三、囚籠孤光:以詩明誌的浩然正氣
一)元營勸降:鐵石心腸拒降
從五坡嶺被俘至大都,文天祥經曆了四年囚禁生涯。這四年間,元廷對他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先是以“宰相之位”相誘,後是以“鼎鑊之刑”相脅,甚至派已降的宋恭帝、宋宗室趙尹甫等人勸降。
最嚴峻的考驗來自至元十六年1279年)的元大都。張弘範押文天祥至崖山,要求他寫信招降陸秀夫、張世傑。文天祥提筆寫下《過零丁洋》:“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將詩稿擲還張弘範,擲地有聲地說:“國亡,吾不能存,豈能活他人耶?”《文山先生全集》卷十四)
二)《正氣歌》:精神世界的史詩書寫
至元十八年1281年),文天祥被囚於大都柴市附近的土牢中。牢房陰暗潮濕,“或日殺一人,或夜殺一人”《正氣歌序》),蚊蟲叮咬、饑寒交迫,卻未能摧毀他的意誌。他將所曆所感凝於《正氣歌》: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詩中,他將“正氣”定義為“時窮節乃見”的精神品格,並列舉曆史上十二位堅守氣節的人物:“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這些人或秉筆直書,或持劍衛國,或齧雪牧羊,共同構成了“浩然之氣”的精神譜係。
《正氣歌》不僅是文天祥的精神自白,更是儒家“氣節觀”的集大成之作。正如清代學者趙翼所言:“文天祥)以一死報國,而其詩亦遂為千古絕唱。”《甌北詩話》)這種“浩然之氣”,超越了個體生死,成為民族精神的永恒象征。
三)柴市口刑場:生命的終極禮讚
至元十九年1282年),忽必烈親自勸降:“汝在此久,如能改心易慮,以事朕,當令汝為中書宰相。”文天祥北跪,卻堅定回答:“天祥受宋恩,為宰相,安事二姓?願賜之一死足矣。”《宋史·文天祥傳》)
臨刑前,他問明南方方向,“南向拜而死”。刑場百姓哭聲震天,有老卒認出他的衣服,從懷中取出“衣帶讚”:“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文山先生全集》卷十四)
這一天,是大都百姓永遠銘記的日子。文天祥以生命為代價,踐行了“舍生取義”的信念,也讓“浩然正氣”從抽象的理念,化作具體的精神圖騰。
四、青史留芳:超越時代的精神遺產
一)後世評價:從帝王到草民的共同致敬
文天祥之死,震動朝野。元廷雖為勝者,卻在《宋史》中給予他極高評價:“體貌豐偉,美皙如玉,秀眉而長目,顧盼燁然……臨刑殊從容。”《宋史·文天祥傳》)元世祖忽必烈亦歎:“是好人也!”《草木子》)
明清以降,文天祥的地位愈發崇高。明太祖朱元璋將其列入“曆代忠臣圖”,親自題寫“忠烈”匾額;心學大家王陽明讚其“光明俊偉,直與天地同流”《王文成公全書》);近代思想家梁啟超稱其為“中國曆史上第一流人物”《飲冰室合集》)。
民間對他的紀念更顯真摯。北京、南京、吉安等地建“文丞相祠”,歲時祭祀;江西廬陵“文山書院”至今書聲琅琅;福建、廣東等地至今流傳“文天祥智鬥元軍”的民間故事。這些紀念,本質上是對“浩然正氣”的集體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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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精神傳承:民族氣節的基因密碼
文天祥的精神,從未隨時間褪色。近代以來,麵對列強侵略,無數仁人誌士以他為榜樣:譚嗣同“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變法熱血,林覺民“吾充吾愛汝之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的舍家為國,乃至抗日戰場上“寧為戰死鬼,不做亡國奴”的呐喊,皆可視為“舍生取義”的精神延續。
當代社會,物質豐富卻精神多元,“浩然正氣”依然是稀缺的精神資源。它提醒我們:真正的“成功”,不在於財富與地位,而在於“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的道德自覺;真正的“英雄”,未必是戰功赫赫的將軍,更是在平凡崗位上堅守原則、扞衛正義的普通人。
五、正氣不滅,薪火永傳
從廬陵的耕讀世家,到臨安的勤王義旗;從五坡嶺的兵敗被俘,到柴市口的從容就義——文天祥的一生,是一部用生命書寫的“正氣歌”。他的“舍生取義”,不是愚忠,而是對文明道統的守護;他的“浩然正氣”,不是空泛的口號,而是融入血脈的精神基因。
七百多年後的今天,當我們站在文丞相祠的古柏下,讀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詩句,依然能感受到那股穿越時空的精神力量。它告訴我們:一個民族的強大,不僅在於經濟的繁榮、科技的進步,更在於精神的挺立;一個國家的崛起,不僅需要物質的積累,更需要“天地有正氣”的文化自信。
正氣不滅,薪火永傳。這,就是文天祥留給我們的最寶貴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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