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黃昏，敬王府的後花園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煙紫色中。晚風拂過湖麵，蕩起層層漣漪，將倒映在水中的亭台樓閣揉碎成一片粼粼金光。遠處傳來隱約的絲竹聲，那是教坊司在為即將到來的端午宴排練新曲。
    趙淩琛獨自站在臨水軒的雕花窗前，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抹額中央那塊溫潤的美玉。這是當年他出生時，大梁突然現世的稀世珍寶，父皇親自賜名"琛"，寓意天賜祥瑞。此刻，美玉在暮色中泛著幽幽青光，映照著他眉宇間化不開的陰鬱。
    "不對...全都不對..."他低聲呢喃，劍眉緊蹙。
    案幾上攤開的，是柳安苒近日所作的詩詞。字跡依舊娟秀，可字裏行間卻少了前世那種隱忍的鋒芒。趙淩琛拿起最上麵那張花箋，看著上麵稚嫩的閨怨詞句，突然狠狠將紙揉成一團。
    "這就是你現在的水準？"他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與憤怒。前世的柳安苒，此刻應當已經能寫出令人拍案叫絕的策論，字字暗藏玄機。而眼前這些矯揉造作的詩句，簡直像是閨閣少女的無病呻吟。
    此時他又想起那日恰好看見柳安芷從馬車上下來，一襲緋色衣裙在夕陽下格外明豔。她正俯身為宋知淵的養女整理鬢發，眉眼間的溫柔讓趙淩琛心頭一顫。
    "若是當初..."他當時竟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卻在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時猛地攥緊了拳頭。前世的柳安芷對他癡心一片，他卻從未正眼看過。如今這個脫胎換骨的柳安芷，竟讓他移不開視線。
    心腹在門外輕咳一聲："王爺，王妃求見。"
    趙淩琛收回目光，臉上恢複了一貫的冷峻："讓她進來。"
    柳安苒怯生生地走進來，手裏捧著一個精致的食盒。她今日特意打扮過，發間的珠花在走動時輕輕搖晃，卻讓趙淩琛想起前世她發間那支能射出毒針的金簪——那才是真正配得上她的飾物。
    "王爺，妾身做了些點心..."柳安苒的聲音細若蚊呐。
    趙淩琛突然覺得一陣煩躁。前世的柳安苒何曾這般小心翼翼？她總是直視著他的眼睛說話，哪怕是在最危險的時刻。
    "放著吧。"他冷淡地打斷她，看著眼前的柳安苒，趙淩琛心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失望。他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你知道你姐姐現在有多出色嗎？"聲音裏帶著幾分咬牙切齒，"而你..."
    柳安苒眼中泛起淚光，卻讓趙淩琛更加煩躁。前世的柳安苒，即便是被東廠的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也從未在他麵前掉過一滴淚。
    "你先出去吧。"他鬆開手，轉身背對著她。
    待柳安苒抽泣著離開後，趙淩琛一拳砸在窗欞上。他本該恨柳安芷的——恨她這一世不再癡戀自己，恨她嫁給了那個閹人。可每當看見她在宋知淵身邊展露的笑顏，他心中就會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嫉妒。
    "若是當初娶了她..."這個念頭再次浮現在腦海，趙淩琛猛地灌下一杯冷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那股無名火。
    他取出暗格中的舊物——柳安苒給他的香囊，和柳安芷曾經送給他的繡帕。兩塊布料靜靜躺在掌心，一如他此刻矛盾的心緒：一麵懷念著前世那個令他愛恨交織的柳安苒，一麵卻又忍不住被今世這個光彩奪目的柳安芷吸引。
    "端午宴..."他低聲自語，抹額上的美玉在燭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本王倒要看看，你們還能得意多久。"
    …
    端午這日，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宋知淵便已起身。他立在庭中，看著養女宋如意一襲杏色勁裝，劍光如練。十五歲的少女招式淩厲，已頗有幾分軍中悍將的風采。
    "父親！"宋如意收劍轉身，額間薄汗在晨光中晶瑩剔透，"您看我新學的這招"遊龍驚鴻"如何？"
    宋知淵唇角微勾，抬手拋去一方素帕："花架子太多。"聲音雖冷，眼中卻含著讚許，"不過對付禁軍那幾個教頭，倒也夠了。"
    正說著，忽聽廊下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宋知淵回頭，見柳安芷一襲緋色馬麵裙倚在廊柱邊，發間茉莉步搖在晨風中輕晃。他眸色一深，大步走去，順手解下自己的墨色披風為她披上："晨露重，仔細著涼。"
    柳安芷剛要開口，宋知淵已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夫人今日這般打扮，是要讓為夫在宮宴上分心？"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惹得她耳尖微紅。
    "督主大人這是要誤了入宮的時辰？"柳安芷挑眉反問，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撓。
    馬車緩緩駛向皇城。剛到宮門，就見柳國公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時。老國公一見柳安芷，眼中立刻泛起慈愛的光芒，快步上前："芷兒，為父特意在此等你。"
    柳如曄也跟上前，恭敬地拱手行禮："多虧長姐上次從西域人手中相救，弟弟我..."
    "國公爺！"趙氏突然尖聲打斷，扯著柳國公的衣袖，"宮宴快開始了，何必在此耽擱？"她斜眼瞥著柳安芷，臉上隱隱透出不情願。
    宋知淵適時上前，一身靛青錦袍襯得他愈發清冷。他雖未言語，但腰間東廠牙牌和那塊墨玉已足夠震懾眾人。
    氣氛一時凝滯。宋如意適時地擠到父母中間，英氣十足地抱拳："外祖父，舅舅，宮宴要開始了！"她腰間佩劍與玉飾相撞，發出清脆聲響，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柳國公欲言又止地看了柳安芷一眼，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他終是歎了口氣讓開道路。
    "父親慢走。"柳安芷對著柳國公的背影輕聲道。
    宋知淵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語："嶽父是真心疼你。"頓了頓，又補充道，"柳如曄也是真心感激。"
    換句話說，連他也看出來，趙氏對她不是真心。
    宮門處傳來禮官的唱名聲。柳安芷轉身時，正對上趙氏有些飄忽的眼神。她恍若未見，隻輕輕捏了捏宋知淵的手指："夫君，該入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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