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第七站,無人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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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林晚,每天傍晚六點四十三分,準時在公司樓下等b17路公交。這趟車不快,但準時,像一座移動的避難所,載著我從喧囂的寫字樓穿越回那個安靜、老舊的家屬院。十二站,我數過無數次——可從公司到家,明明隻有八站。
    那天傍晚,天色灰得詭異,雲層低得幾乎壓進行道樹的枝杈裏。我上車時,車廂裏人不多,稀稀落落坐著幾個模糊的影子。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習慣性地掏出手機想查查末班車時間,卻發現信號格空空如也,連“無服務”三個字都沒出現,仿佛這部手機被整個世界遺棄。
    我皺了皺眉,打開地圖app,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輸入“b17路”。搜索結果一片空白。我反複刷新,甚至重啟應用,可係統裏根本沒有這條線路的記錄。就像它從未存在過。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窗外的街景開始扭曲。路燈一盞接一盞地熄滅,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逐個掐滅。原本熟悉的街道逐漸被陌生的巷道取代——牆皮大片剝落,露出斑駁的水泥,窗戶黑洞洞的,沒有窗簾,沒有燈光,甚至連玻璃都不見了,隻留下一個個空洞的窟窿,像被挖去眼珠的臉,冷冷地盯著車內。
    我想看清路牌,可所有招牌上的字都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汽浸透的舊照片,墨跡暈染,筆畫斷裂。一家便利店的霓虹燈牌上,“便利”二字隻剩殘影,“店”字歪斜地閃著紅光,像血滴將落未落。
    “下一站:槐樹下。”機械女聲響起,聲音幹澀,尾音微微拖長,像是從生鏽的喇叭裏擠出來的。
    我猛地一怔。
    槐樹街?可槐樹街……五年前就拆了。整條街連同那棵百年老槐樹,都被推土機碾成了平地,建起了商業綜合體。我曾路過工地,看著那棵樹被連根拔起,樹根像枯死的血管,纏著泥土,被吊車吊走時發出沉悶的斷裂聲。
    可現在,車正緩緩停靠。
    門“嗤”地一聲打開,冷風猛地灌進來,帶著一股潮濕的土腥味,像是從地底深處吹出的氣息。我屏住呼吸,死死盯著站台——空無一人。沒有等車的上班族,沒有提菜籃的老太太,連流浪貓都不見蹤影。站台燈全部熄滅,隻有遠處一根歪斜的路燈閃著微弱的綠光,像某種生物在黑暗中窺視。
    就在我幾乎要鬆一口氣時——
    “咚。”
    一聲悶響,從車門口傳來。
    像是有人把一隻沉重的布袋,輕輕放在了地上。
    我渾身一僵,目光死死盯住那個方向。司機依舊一動不動,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背影僵直得不像活人。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詢問,隻是緩緩關上車門,繼續前行。
    我咬緊牙關,終於忍不住站起身,朝車門走去。
    地上,靜靜躺著一隻褪色的紅布包。
    粗布縫製,邊緣磨損得起了毛邊,拉鏈是老式的金屬頭,上麵還掛著一枚褪色的塑料小兔子掛件。我認得它——上車時,那個坐在前排的老太太,手裏就拎著這隻包。她穿著藏青色的斜襟衫,頭發花白,低頭不語,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可現在,她不見了。
    我猛地回頭掃視車廂——前排空著,老太太像從未存在過。而那個一直低頭看手機的黑衣男人,此刻正緩緩抬起頭。
    他的臉……沒有五官。
    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整張臉是一片平滑的皮膚,像被熨鬥燙過一般,泛著慘白的光。可就在那一瞬,我仿佛聽見了呼吸聲——從那片空白中傳出的、極其輕微的“嘶……嘶……”聲,像是風穿過枯井。
    我踉蹌後退,腿一軟,跌坐回座位,冷汗順著脊背滑下,浸透了襯衫。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我死死盯著那個方向,可再一眨眼——
    男人又低頭看起了手機,麵容正常,鼻梁高挺,嘴角微垂,像個再普通不過的上班族。
    是我眼花了?還是……太累出現了幻覺?
    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疼痛真實。不是夢。
    我轉頭看向後排,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女孩。她穿著白色連衣裙,長發遮臉,上車後就沒動過。我想從她身上找到一點“真實”的證據,哪怕一個眼神,一聲咳嗽。
    可就在我望過去的瞬間——
    她緩緩坐正了身體。
    然後,一點一點,轉過頭來。
    她的臉很白,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卻紅得異常,像是剛飲過血。她衝我笑了。
    嘴角從正常的位置,一點點裂開,向上延伸,越過臉頰,一直撕裂到耳根。那笑容越來越大,大得詭異,大得非人。而她的牙齒……漆黑如炭,像是被烈火焚燒後殘留的焦骨,排列整齊,卻散發著腐朽的氣息。
    我猛地閉上眼,再睜開——
    她又低下了頭,長發垂落,背影安靜,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可地上那隻紅布包,還在。
    我死死盯著它,忽然注意到包角微微動了一下,像是裏麵有什麽東西,在輕輕蠕動。
    車繼續前行,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我低頭看表,時間停在647,分針紋絲不動。手機依舊無信號,地圖依舊查不到b17路。我試圖回憶上車時的情景——我是怎麽上的車?刷卡了嗎?投幣了嗎?司機有沒有看我?
    一點記憶都沒有。
    就像……我不是“上”車的,而是被“接”上來的。
    廣播再次響起,依舊是那機械女聲,卻比之前更低、更慢:
    “下一站:第七站,無人下車。”
    我渾身一震。
    第七戰?可b17路明明有十二站。而且……“無人下車”是什麽意思?是提醒,還是……警告?
    我強迫自己冷靜,一遍遍告訴自己:快到站了,再堅持一下,到站就下車,回家,泡杯熱茶,睡一覺,明天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可就在這時,我聽見車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緩慢,沉穩,朝著駕駛室走去。
    我不敢回頭,隻能透過前擋風玻璃的倒影,窺視後視鏡。
    鏡中,一個身影正緩緩靠近司機。是那個黑衣男人。他站定,俯身,在司機耳邊說了句什麽。
    司機緩緩點頭。
    然後,他調轉方向盤。
    車頭猛地一偏,駛離了主路,拐進一條狹窄的巷道。兩側是高聳的圍牆,牆上爬滿藤蔓,像無數幹枯的手臂糾纏在一起。地麵坑窪不平,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終於忍不住,顫抖著開口:“師傅,這……這不是b17的路線!”
    沒有人回答。
    我再次喊:“我要下車!現在就下!”
    依舊沉默。
    我猛地站起,衝向車門——可門紋絲不動,像是被焊死了一般。我瘋狂拍打按鈕,按下車內緊急呼叫,可揚聲器裏隻傳來一陣低沉的雜音,像是無數人在同時低語,聲音重疊,聽不清內容,卻讓我的頭皮一陣陣發麻。
    腳步聲又響起了。
    這次,是朝我來的。
    我死死盯著過道盡頭。黑衣男人一步步走近,臉依舊正常,可每走一步,他的影子就在車廂地板上扭曲一分。他的影子……長出了角,伸出了爪,像某種古老圖騰裏的惡鬼。
    而就在這時,那隻紅布包突然“咚”地一跳,像是裏麵的東西要破包而出。
    我再也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走到我麵前,緩緩蹲下,伸手,拉開了包的拉鏈。
    包裏,是一顆人頭。
    蒼白的臉上,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我。
    那是……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