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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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一個雨夜找到那位道士的。
    那晚的雨下得極不尋常,不是淅淅瀝瀝,也不是傾盆如注,而是像有人在天上一寸一寸地撕扯著黑布,雨絲垂落如針,刺進泥土,也刺進我的骨髓。風從巷口鑽進來,帶著一股腐葉與香灰混雜的氣息,仿佛整條街都浸在陳年的棺木裏。我裹緊外套,站在那扇斑駁的紅漆木門前,門楣上掛著一串銅鈴,卻一動不動——據說,死氣太重的地方,連風都懶得吹。
    門開了。開門的是個老道士,灰白的頭發用一根銅簪挽起,臉上溝壑縱橫,像是被歲月一刀刀刻出來的。他沒說話,隻是盯著我看了很久,眼神像在看一具屍體,又像在看一個早該死去的人。
    “你來了。”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如枯枝摩擦,“我等你三天了。”
    我心頭一顫。我沒告訴任何人我要來,甚至連我自己,也是在昨夜夢醒後,被一股莫名的牽引力推著走來的。夢裏,我看見蘇小月站在03路公交車的末排,臉貼著玻璃,衝我笑。她的嘴角裂到耳根,眼睛是空的。
    道士引我進屋。屋內陳設簡陋,隻有一張供桌、一盞長明燈、幾本泛黃的冊子。牆上掛著一幅褪色的符圖,畫的是地脈走勢,紅線如血,蜿蜒交錯,其中一條格外刺眼——03路的路線,竟與一道斷裂的陰脈完全重合。
    “03路……”我剛開口,道士便抬手製止。
    “別念它的名字。”他低聲說,“念一次,它就聽見一次。”
    我閉了嘴,心跳如鼓。
    他緩緩坐下,從供桌下取出一隻陶罐,罐口封著紅布,布上畫著扭曲的符文。他揭開布,一股陰冷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燈焰猛地一縮,幾乎熄滅。
    “你遇到的,不是普通的鬼車。”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如刀,“是‘陰陽錯軌’。”
    我聽得脊背發涼。“陰陽錯軌”這個詞,我在古籍殘卷裏見過——傳說中,陰陽兩界本有固定通道,若地脈紊亂,陰陽失衡,某些本該湮滅的路徑便會錯位重現。它們不屬於陽世,也不屬於陰間,是夾在生死縫隙中的“死線”。而03路,正是這樣一條不該存在的路線。
    “它本該在七十年前就消失了。”道士喃喃道,“那年大旱,孤兒院起火,三十七個孩子葬身火海。怨氣衝天,地脈崩裂,03路就此斷絕。可近年陰氣太重,地底陰脈翻湧,它……又回來了。”
    我攥緊了衣角。蘇小月,就是那場大火中死去的孩子之一。
    “你見過它,對吧?”道士問。
    我點頭,喉嚨發緊:“我坐過。車上全是孩子……他們不說話,隻是盯著我。”
    道士閉上眼,良久才道:“它在找東西。或者說,它在等一個人。”
    “誰?”
    “能破它的人。”他睜開眼,目光如炬,“要破‘陰陽錯軌’,需三物:引路童的信物、贖罪者的血、活人的一魂。”
    我怔住。“引路童”——我立刻想到蘇小月。她曾是03路的售票員,也是第一個在車上消失的孩子。她不是乘客,而是“引路者”,引導亡魂歸陰的童靈。
    “蘇小月的風箏……還在嗎?”我問,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道士沉默片刻,點頭:“在孤兒院遺址的井底。”
    我心頭一震。那口井,我曾去過。井口被水泥封死,上麵畫著鎮邪的符咒。可每到子時,井底就會傳來細微的響動,像是有人在底下輕輕拍打井壁,又像是……風箏在風中搖晃。
    “風箏是她的信物。”道士說,“她生前最愛那隻蝴蝶風箏,死前還攥在手裏。火滅後,有人看見風箏從廢墟中飛起,落進井裏。自那以後,井水就再沒幹過,哪怕大旱三年。”
    我忽然明白為什麽03路總在雨夜出現——那不是雨,是井水在哭。
    “第二物,贖罪者的血。”道士繼續道,“當年孤兒院失火,不是意外。是有人為了侵吞地皮,縱火殺人。主謀早已暴斃,可他的血脈未斷。隻要找到他的後人,取其心頭血,滴入引路童的信物中,便可破其執念。”
    我腦中閃過一個人——城建局的張副局長。他父親正是當年的地產商,暴斃於火災後第七日,死狀極慘,七竅流血,舌頭被咬斷。而張副局長,這些年一直在推動孤兒院遺址的開發。
    “第三物最難。”道士聲音低沉,“活人的一魂。”
    我呼吸一滯。
    “不是獻祭,不是殺人。”他看穿我的恐懼,“而是自願割舍。人有三魂七魄,舍一魂,不致死,但會失去一部分‘我’。可能是記憶,可能是情感,也可能……是活下去的意誌。”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若真要舍一魂,我會失去什麽?是母親臨終時的麵容?是蘇小月最後一次對我笑的模樣?還是……我對這個世界最後一點溫存的期待?
    “為什麽是我?”我終於問出口。
    道士凝視我良久,緩緩道:“因為你曾是03路的乘客,卻活著回來了。你被它選中,不是偶然。你的魂,和那條路有牽連。或許……你本就不該活下來。”
    我渾身發冷。記憶如潮水湧來——那晚,我本不該上車。可我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坐到了最後一排。車開動後,我昏睡過去,醒來時已在街角,手裏攥著一片燒焦的紙,上麵寫著“救我”。
    原來,從那一刻起,我就成了它的一部分。
    “若不破它,會怎樣?”我問。
    “03路會越來越頻繁地出現。”道士聲音如冰,“它會帶走更多人。不僅是乘客,還有靠近它的人。它在積攢怨氣,等陰脈徹底斷裂的那天,它會變成真正的‘陰線’,吞噬整座城市的陽氣。到那時,活人如行屍,死人不得安,陰陽顛倒,萬物歸寂。”
    我閉上眼。窗外雨聲漸大,仿佛無數孩子在哭。
    “我去取風箏。”我站起身,聲音顫抖卻堅定。
    道士搖頭:“井底有東西守著。不是鬼,是‘井魘’——由百年怨水凝成的靈體。凡人下去,必被拖入水底,化為新的守井者。”
    “那怎麽辦?”
    他從陶罐中取出一枚銅鈴,遞給我:“這是‘引魂鈴’,能暫時鎮住井魘。但記住,你隻有三炷香的時間。若超時未出,魂魄將被井水吞噬,永世困於井底。”
    我接過鈴,冰涼刺骨。
    “還有一事。”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腕,“若你在井底聽見蘇小月的聲音,別回頭,別應聲。那不是她。”
    我點頭,轉身推門而出。
    雨更大了。
    我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鈴在手中,心在顫抖。我知道,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可若我不去,03路會繼續吞噬更多像我一樣的人。那些在雨夜加班的白領,那些錯過末班車的學生,那些孤獨回家的夜歸者……他們不該成為陰線的祭品。
    孤兒院遺址近在眼前。荒草叢生,斷壁殘垣中,那口井像一隻睜開的眼睛,黑得不見底。
    我蹲下身,撬開水泥封口。符咒裂開的瞬間,一股腐臭撲麵而來。我搖響銅鈴,清脆的鈴聲在雨夜中回蕩,井底的動靜戛然而止。
    我深吸一口氣,將繩索係在腰間,緩緩下墜。
    井壁濕滑,長滿青苔,指尖觸到的地方,竟像是人臉的輪廓。越往下,越冷。三丈之後,光線全無。我打開手電,光束照到井底——
    那隻蝴蝶風箏,靜靜地躺在淤泥中,翅膀完好,顏色鮮亮,仿佛昨日才放飛。
    我伸手去拿。
    就在指尖觸碰到風箏的刹那,身後傳來一聲輕喚:“林晚……”
    是蘇小月的聲音。
    我沒回頭。
    我知道,若我回頭,看到的不會是那個愛笑的小女孩,而是一張被火燒得扭曲的臉,一雙從眼眶中垂下的焦黑發絲,和一張——正向我張開的、滿是利齒的嘴。
    我抓起風箏,拚命往上爬。
    鈴聲在顫抖,香,快燃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