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市長的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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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輪碾過坑窪的路麵,發出沉悶的呻吟。我靠在窗邊,冷氣從玻璃縫裏鑽進來,貼著我的脖頸爬行,像一條冰冷的蛇。車廂裏很靜,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節奏。我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槍套——那是我作為市長保鏢的象征,也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真實”。
    可就在剛才,那輛黑色奔馳突然從暗巷中衝出,橫在路中央,像一具橫臥的棺材。車門猛地彈開,一個穿風衣的男人跳了下來,動作利落得不像活人。他舉槍對準我們,聲音撕裂夜色:“別動!我是市警局特別行動組!”
    我心頭一震,正要開口表明身份,卻聽見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是那個一直坐在後排、裹著雨衣的女人。她緩緩抬起頭,兜帽滑落,露出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她的眼睛黑得深不見底,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看一場早已寫好的戲。
    “林隊,”她輕聲道,聲音像從井底浮上來的霧,“你查了三年b13案,可你自己……也是乘客之一啊。”
    那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猛地低頭,手心已經沁出冷汗。我盯著自己手中的槍——那把曾陪我執行過無數次任務的配槍,此刻槍管上竟爬滿了鏽跡,像是被埋在土裏多年。我顫抖著拉開彈匣,裏麵空空如也,連一顆子彈的影子都沒有。
    更可怕的是,當我抬頭望向地麵,想借著車燈看清自己的影子時——
    沒有。
    我的腳下,一片空白。
    路燈昏黃的光灑在柏油路上,照出其他乘客模糊的輪廓,唯獨我站的地方,像被世界遺忘了一角。沒有影子,沒有倒影,甚至連一絲塵埃都不曾因我的存在而揚起。
    我忽然記起三年前的那個雨夜。
    b13路公交車,最後一次出勤記錄。我接到線報,說有失蹤案的關鍵線索藏在這條線路的末班車裏。我獨自登車,對講機裏傳來同事的聲音:“林隊,信號弱了,你小心。”
    然後,一切中斷。
    我再醒來時,已在醫院,醫生說我昏迷了七天,可我自己清楚——那七天,我從未真正“醒來”。我夢見自己一直在這輛車上,車窗外是重複的街景,站台的名字不斷倒退:青槐路、白鷺橋、舊殯儀站……可沒有一站有人下車,也沒有人上車。
    除了她。
    那個穿雨衣的女人,總在最後一排,低著頭,像在數自己的呼吸。
    我曾試圖接近她,可每當我走過去,她的身影就會模糊一瞬,仿佛信號不良的監控畫麵。我問她是誰,她隻說:“我在等一個認出我的人。”
    而今晚,她終於開口了。
    “你追查b13案,查的是別人的失蹤,”她緩緩站起身,雨衣窸窣作響,像枯葉在風中摩擦,“可你忘了,第一個消失的,是你自己。”
    我踉蹌後退,背抵住車廂壁。冷意從脊椎一路竄上頭頂。我拚命回想——我真的是“林隊”嗎?我真的是警察嗎?還是說,從三年前踏上這輛車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
    死了?
    記憶像被撕碎的紙片,零散地飄在腦海裏。我記得自己曾是市警局最年輕的特案組隊長,專攻連環失蹤案。b13案是當年最詭異的一樁:連續十七名乘客在乘坐b13路末班車後人間蒸發,監控無影,家屬無蹤,連dna都找不到一絲殘留。
    我發誓要查到底。可線索總在最後一站斷掉——舊殯儀站。那裏早已廢棄,雜草叢生,牆皮剝落,像一張腐爛的臉。
    我曾帶人搜查過三次,一無所獲。直到最後一次,我決定獨自登車,順著乘客的路線走一遍。
    那晚,雨很大。
    我上車時,車上已有幾個人。他們沉默地坐著,臉藏在陰影裏。司機是個瘦高的男人,脖子歪向一側,像是斷過的。他沒說話,隻是發動了車子。
    車行一路,無人下車,也無人上車。站台的燈光一盞盞掠過,像鬼火。我開始感到不對勁——窗外的街景在重複。青槐路……白鷺橋……舊殯儀站……又是青槐路?
    我猛地驚醒,發現自己仍坐在車上,窗外依舊是雨夜,依舊是那幾站。我看了眼手表,時間停在2317,分針紋絲不動。
    我試圖跳車,可車門打不開。我砸窗,玻璃卻像鐵板一樣堅硬。我回頭,發現其他乘客全轉過頭來看我,臉上沒有五官,隻有一片平滑的皮膚。
    然後,我看見了她。
    雨衣女人站在我麵前,輕聲說:“你已經死了,林隊。三年前,你在舊殯儀站外遭遇車禍,當場身亡。你的屍體被誤認為流浪漢,草草火化。可你的執念太深,魂魄不肯離去,便附在這輛車上,一遍遍重演你的調查。”
    我搖頭,想反駁,可喉嚨像被什麽堵住。
    “你不是在查案,”她繼續說,“你是在重複自己的死亡。每一個你追查的‘失蹤者’,其實都是你記憶中的碎片。你把他們的故事拚成案件,隻為說服自己——我還活著。”
    我低頭看手,皮膚下似乎有灰白色的紋路蔓延,像屍斑。我摸向臉,觸感冰冷,沒有血色。
    “那……你是誰?”我終於擠出一句話。
    她笑了,那笑容讓我脊背發涼。
    “我是第一個上車的人。1998年,我在這條線上被劫殺,屍體至今未找到。後來,這輛車成了‘接引車’——所有死於非命、執念未消的人,都會在午夜登上它,完成未盡之事。”
    她頓了頓,目光穿透我:“而你,林隊,你早已完成你的‘任務’。可你不願承認,所以你把自己偽裝成調查者,一遍遍重演,隻為逃避‘已死’的事實。”
    我癱坐在地,意識如潮水退去。
    原來,我不是保鏢,也不是警察。我隻是這輛車上的一縷殘魂,披著“林隊”的皮囊,演著一場永無盡頭的戲。
    車外,那輛黑色奔馳依舊橫在路中,可現在我看清了——那不是警車,而是一輛老式靈車,漆黑的車身繪著褪色的蓮花紋。車門緩緩關閉,風衣男人的身影在夜色中淡去,仿佛從未存在。
    公交車繼續前行,雨更大了。
    雨衣女人坐回最後一排,輕聲說:“下一站,舊殯儀站。林隊,該下車了。”
    我望著窗外,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如淚。遠處,站台亮著一盞孤燈,燈下站著幾個模糊的人影,他們穿著不同年代的衣服,靜靜地等車。
    我知道,那是和我一樣的人。
    執念未消,魂歸無門。
    車緩緩停下,門“嗤”地打開,冷風灌入。
    我站起身,腳步虛浮。腰間的槍早已化作灰燼,隨風飄散。
    我沒有回頭。
    因為我知道,真正的“林隊”,早在三年前的那個雨夜,就已經死在了青槐路與白鷺橋之間。
    而我,隻是他不肯散去的執念,是這輛b13車上,又一個終於肯下車的乘客。
    車門關閉,引擎聲遠去。
    站台上,隻剩我一人,站在舊殯儀站的燈下,影子第一次,清晰地映在潮濕的地麵上。
    可那影子,穿的不是風衣,也不是保鏢製服。
    而是一身燒焦的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