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羽城寬闊的主幹道上，蕭羽率領烈陽軍第五統一千五百餘名將士，身披染塵卻難掩銳氣的戰甲，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而整齊的回響，穿城而過。
    這支隊伍的與眾不同，瞬間吸引了城內無數或頹喪、或茫然、或焦急的修士目光。
    當他們看清最前方那匹神駿坐騎上，身姿挺拔如標槍的年輕統帥時，驚異之聲此起彼伏，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迅速在人群中擴散開來。
    “快看！是寧凡！是那個剛剛在青雲山前線大勝，陣斬了天羽的寧凡大統領，不，現在應該是麾主大人了。”
    “嘶……果然是他！那股子英氣和沉穩並存的氣度，做不得假！”
    “聽說他麾下將士用符籙像撒豆子一樣，生生炸垮了異族精銳？”
    “沒錯，簡直是神乎其技，力挽狂瀾！”
    “難怪看著如此不同，精氣神太足了，跟……跟我們這些敗退下來的完全不同啊……”
    “他們這是要去哪裏？”
    各種驚歎、欽佩、敬畏的低語在街道兩旁匯聚，無數道目光追隨著這支仿佛不知疲倦為何物的隊伍，從城門一路延伸到視線盡頭，直到那玄色的軍旗在街角消失，還有不少人駐足遠望，帶著深深的好奇和一絲對強者的向往。
    蕭羽端坐馬上，麵色平靜如水，對四周的讚譽置若罔聞。
    他的目光更多地投向那些湧入飛羽城的殘兵敗將。
    隨處可見的是丟失了鎧甲、士氣低落的潰卒，斷臂的、拄著棍的、相互攙扶著眼神空洞的……戰爭的殘酷印記深深地烙在這些人身上，也烙在這座臨時匯聚的城池裏。
    這正是他手中敕令發揮作用的時候。
    每當看到還有一戰之力、眼神雖疲憊卻尚未完全熄滅鬥誌的軍士，蕭羽便會勒馬停下，取出萬嶽仙域域主賜下的那道金光閃閃的敕令。
    他策馬上前，聲音清晰地穿透人群的喧雜：“吾乃烈陽軍新任第三麾麾主寧凡，奉萬嶽域主敕令，為重建烈陽軍第三麾，抗擊異族，特此招募兵員！”
    他將敕令高高揚起，讓上麵蘊含的域主氣息散發開來，震懾人心。
    接著，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爾等可有願隨我征戰沙場，重拾人族榮耀者？但凡身負修為、尚存戰意者，皆可加入！然——”
    他的話音一頓，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吾麾下，不收已無半分戰鬥之力的累贅，不收思路混沌、不知進退的愚鈍之人，更不收背信棄義、兩麵三刀之輩，優柔寡斷、對戰敵寇亦懷聖母之心的婦人之仁者，同樣不要！”
    這番鐵血的宣告，如同冷冽的清泉，瞬間澆滅了一些人隨波逐流湊熱鬧的心思。
    許多聽聞他事跡，本就心存敬仰的軍士，眼見傳說中的英雄就在眼前，且願意接納他們，頓時熱血上湧，紛紛上前，激動地表示願意追隨麾主大人。
    “小人願往！”
    “屬下願追隨寧麾主，殺盡異族！”
    “算我一個，在飛羽城窩著也是窩著，不如跟著英雄幹一場！”
    但也有少數人，或因為傷勢過重，或因為已被嚇破了膽，或是因為蕭羽的苛刻要求，眼神閃爍地低下了頭，選擇了退縮。
    對此，蕭羽隻是掃了他們一眼，目光中沒有不屑，隻有平靜的忽略。
    強扭的瓜不甜，他要的是能在戰場上同生共死的袍澤，而非心存畏懼或異念的士兵。
    就在這時，蕭羽再次在街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位天風軍殘部都統，趙峰。
    他正靠在一處斷壁旁，身上的天風軍製式戰甲染血破損，眼神茫然地看著往來的兵卒，像一頭失群的孤狼。
    蕭羽策馬行至他麵前，俯視著他：“趙峰，可願隨我去第三麾？”
    趙峰猛地抬頭，看清是蕭羽後，臉上瞬間爬滿了難以置信和受寵若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寧……寧麾主……您……您是在問我？”
    他有些手足無措，自己這支殘兵敗將的首領，怎會入得了這位冉冉將星的眼中？
    蕭羽看著他複雜的表情，平靜地分析道：“不錯，你部建製已毀，黃風城一役損失殆盡。在這飛羽城，若無歸屬，不過是散兵遊勇一員。與其蹉跎度日，不如隨我整頓軍伍，為戰死同袍，也為你自己，尋一條明路。跟著我，未必不是浴火重生之機。”
    趙峰心中劇烈掙紮。
    一方麵是絕境中看到一線生機的狂喜和誘惑，另一方麵則是長久以來的軍伍思維帶來的束縛。
    他張了張嘴，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歎息，聲音艱澀：“寧麾主看重，趙峰感激涕零……隻是……隻是……末將……心中尚有顧慮。畢竟我是天風軍之人，若就此投奔您……怕是對不住以前的上官，也……也怕惹人非議……”
    蕭羽聞言，眉頭一挑，隨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帶著睥睨一切的霸道和無匹的傲然：
    “顧慮？非議？有何可顧慮的？有何須交代的？！”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清晰地回蕩在街巷上空，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
    “吾奉萬嶽仙域域主之命，執掌敕令，廣納賢才，為的是充實第三麾，護衛的是我人族疆土！此乃正大光明，上承天意，下應民心！若敢有不識大體、妄加阻攔者……”
    蕭羽眼神中寒光一閃，周身那股經曆過青雲山血與火淬煉出的煞氣轟然爆發，帶著淩冽的威壓：“大可讓他親自來尋我！我寧凡倒要看看，是誰敢攔我為人族補強戰力，趙峰，你隻需回答，願意，還是不願？若是不願，我絕不強求，這就告辭！”
    說罷，他作勢就要抖動韁繩離去。
    “麾主大人留步！”趙峰心頭巨震，最後那點糾結瞬間被蕭羽那股無匹的氣勢和話語中的決絕霸道轟得粉碎。
    他哪裏還不明白，跟著眼前這位，或許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他猛地單膝跪地，抱拳高喝，聲音洪亮，擲地有聲：
    “趙峰願追隨麾主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蕭羽臉上的冷峻這才散去幾分，微微頷首：“很好。起來吧，跟上隊伍。”
    趙峰如釋重負，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整個人都輕鬆振奮起來，高聲應是：“是！”
    他迅速起身，帶著身後僅存不多、同樣被蕭羽氣場所懾服的心腹天風軍殘兵，匯入了蕭羽身後的隊伍中。
    就這樣，蕭羽率領著隊伍一路前行，一路招募。
    他那“青雲山戰神”、“斬殺天羽”的赫赫威名，加上蓋有萬嶽仙域最高印信的敕令，如同最強大的磁石，吸引著飛羽城中散落的遊勇。
    不斷有眼神恢複神采的修士加入其中，他們來自各大仙軍，有鐵甲的，有皮甲的，甚至還有穿著不同宗門服飾的……這支隊伍在穿城過程中如同滾雪球般迅速壯大。
    許多加入者看著最前方那道年輕但如山嶽般沉穩的背影，眼中充滿了近乎迷狂的崇拜。
    他們知道，跟著這位，或許才有機會洗刷戰敗的恥辱，甚至贏取真正的榮耀！
    終於，一行人大約三千之眾——原本的第五統一千五百餘人加上沿途招募的一千四五百人——浩浩蕩蕩，挾帶著一股蓬勃的銳氣，抵達了烈陽軍第三麾目前的駐紮營地。
    營地位於飛羽城西南角一片相對平整的土地上。
    遠遠望去，營門顯得有些簡陋。隊伍剛剛行至門口，還未站定，便見一人帶著七八名軍官，腳步匆匆地從營內快步迎了出來。
    為首之人，正是奉帥調令，即將被並入第三麾的原烈陽軍第一統都統，穆洪山！
    隻見穆洪山形容比十三年前更顯滄桑幾分，額頭刻下更深的歲月風霜，神情卻帶著一種混雜著敬畏、激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看到馬上的蕭羽，他甚至來不及仔細打量對方已然完全不同的氣度，立刻帶著身後眾人，在營門口齊刷刷地彎腰行禮，動作整齊劃一，透著軍伍特有的規範。
    “屬下穆洪山，攜第三麾殘餘將領，拜見麾主大人！”
    聲音洪亮，穿透了初抵營地的些許喧鬧。
    蕭羽見狀，沒有絲毫遲疑，立刻翻身下馬。
    他快步上前，伸出雙手，穩穩地扶住穆洪山正要拜下去的雙臂，動作沉穩有力。
    “穆大統領快快請起，不必如此多禮！”蕭羽的聲音帶著真誠。
    穆洪山感受到手臂上傳來的強大力量和那份不容置疑的托扶之意，順勢站起身，身後的將領們也跟著起身。
    穆洪山恭敬地抬頭，看著眼前這位已位高權重、名震仙域的年輕上司，眼中感慨萬千。
    蕭羽看著他，眼中也掠過一絲感慨，嘴角掛起溫和的笑意：“原來是你親自來迎。我本是今日初來報道，穆大統領如何得知我的行程？”
    穆洪山連忙躬身回道：“回稟麾主，屬下也是今日上午才接到奉帥緊急發來的帥令符訊，已然知曉麾主您接掌第三麾的消息，並告知您不日便將到任。故而屬下一早便在此候著了。”
    “原來如此。”蕭羽點頭，明白了是奉天齊的安排。
    他看著穆洪山飽經風霜卻依舊堅毅的臉龐，十數年前的並肩作戰、提點之情湧上心頭，他笑容更真誠了幾分：“十三年未見，穆大統領別來無恙？”
    穆洪山聞言，那份恭敬之中終於忍不住透出幾分激動和暖意，受寵若驚道：“勞麾主大人掛念，屬下……一切都好，隻是……實在沒想到啊，十三年匆匆而過，麾主您……您還記得卑職，屬下真是……”
    蕭羽笑著打斷他：“大統領何出此言？怎麽會不記得！當初若非大統領在軍中多有點撥照拂，屢次提攜，為我鋪設前路，今日……寧凡，絕無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此恩此情，銘記於心，永不敢忘！”
    “麾主言重了，萬萬不敢當！”穆洪山心中劇震，連忙擺手，腰彎得更低，態度愈發謙遜惶恐，“實是麾主大人您自身天賦卓絕，實力超群，功勳彪炳，！您的晉升，縱然有微末如屬下的一點錦上添花之功在，也絕不足掛齒，麾主能有今日，皆是您一刀一槍，在屍山血海中搏殺出來的，切莫再言提攜之事，屬下實在……實在惶恐無地！”
    他這話並非全是恭維。
    青雲山一戰、天羽之死，這些消息早已傳遍整個仙域前線。
    蕭羽如今的成就，早已遠遠超出了他當年所能想象的極限。
    這份提攜之恩，如今聽在耳中，讓穆洪山隻覺得汗顏。
    蕭羽看著穆洪山那誠惶誠恐的樣子，知他是真心實意，便不再深究，隻是輕笑道：“大統領不必如此拘謹。恩便是恩，情便是情，於我而言，你永遠是我寧凡的故交、良師益友。今後共事，你我還是如往日一般，以兄弟相稱便好，不必以下屬自居。”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鄭重：“如今我剛接手第三麾，千頭萬緒，困難重重。我對此地軍務尚不熟悉，正是需要像穆大哥這樣經驗豐富、熟知情況的老將鼎力相助之時。你我攜手，定要將這第三麾重新整頓起來，帶出一支鐵血的虎賁之師，萬不可負了萬嶽域主和奉帥的重托，更不可負了前方浴血將士的英魂！”
    穆洪山看著蕭羽誠懇的雙眼，聽著這番情真意切又充滿信任的話語，心中暖流激蕩，那因為身份差距帶來的巨大鴻溝似乎被短暫地撫平了一些。
    他麵色一肅，同樣鄭重無比地用力點頭：“麾主大人放心！穆洪山定當竭盡全力，肝腦塗地，輔佐麾主，重振我第三麾聲威，絕不敢有絲毫懈怠！”
    蕭羽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穆洪山的肩膀。
    這位老將心中雖然感動，卻依然無比清醒。
    身份的鴻溝終究在那裏，蕭羽念舊記恩是他品性貴重，自己卻絕不能有半點自以為是、恃寵而驕之心。
    如今的寧凡，是烈陽軍第三麾的絕對核心，是手握域主敕令的新貴名將。
    該執的禮數，該守的本分，一樣也不能缺。
    “外麵風大，麾主大人，各位將士，請隨屬下入營。”穆洪山側身，恭敬地做出延請的手勢。
    “走，看看我們的營盤。”蕭羽頷首，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了營門。
    他身後，寧溪、葉依水、錢戈、趙戟、秦紅玉、葉念主以及剛收攏的趙峰等新老將領、三千餘將士緊隨其後。
    然而，腳步剛剛踏入營地範圍，蕭羽的目光投向營地內部。
    隻看了幾眼，他那原本還帶著一絲故友重逢笑意的臉，瞬間變得無比凝重，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幾分。
    身旁的穆洪山眼中也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沉重和苦澀。
    映入蕭羽眼簾的景象，與身後那支剛剛跟隨他而來、還帶著銳氣的隊伍形成了極其刺眼的對比。
    放眼望去，整個烈陽軍第三麾目前的營地……
    彌漫著一股沉沉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