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天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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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傀儡大軍如沙塔般寸寸崩解,化作黑灰簌簌飄落。
幸存的修士們癱倒在血泊中,眼中映著荒蕪的大地。
焦土千裏,屍骸枕藉,連風都帶著死亡的氣息。
沒有歡呼,沒有雀躍,隻有沉重的喘息聲在戰場上起伏。
弗清念淩空而立,長劍指天,劍鋒過處,蒼穹如綢緞般被撕開一道裂縫。
濃稠如漿的靈氣從裂隙中滲出,滋補大地。
“哢嚓哢嚓──”
天空被斬開的聲音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所有人都仰頭望著那道身影。
風燁一屁股坐到地上,狹長的狐狸眼裏倒映著少女的背影,滿含期待。
快了…
很快,他就可以回去了。
風燁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因此並沒有注意到身邊那個仙尊的屍體正在慢慢幹癟,沒一會就化作了一捧黃沙,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天緩緩被斬開,來自上界的浩瀚靈氣蕩過荒蕪,修士們幹涸的經脈重新湧動出靈力。
弗清念仰頭望天,蒼穹已經被斬開一半,可手中的鳳凰木劍已經開始嘎吱作響,寸寸炸開細密裂紋。
她抿了抿唇,卻沒有停手,而是更加用力。
哢嚓一聲。
天還未被完全斬開,鳳凰木劍先一步承受不住重壓,徹底化作齏粉,風一吹就散了漫山遍野。
弗清念指尖微頓,唇間溢出一絲鮮紅,卻很快就被她抿幹淨。
她看了眼掌心,上麵布滿裂紋,顏色透明,幾乎可以透過掌心看到後麵的東西。
好弱…
她還沒怎麽用力,這具身體就差點碎了。
沒了劍,於是被斬開的天緩緩合上。
風燁急的差點把自己的扇子丟給弗清念讓她開天。
與此同時。
“嗡──”
千玄宗山門前,那柄沉寂萬年的古樸黑劍突然劇烈震顫。
在天空即將合並的那一瞬,一聲清越劍鳴貫穿天地。
古劍自行出鞘,化作青色流光劃破長空,穿越千山,奔向一人。
弗清念抬手接住了那柄極速飛來的黑劍,手臂被它衝擊的微微發麻。
太初感受著少女掌心的溫度,興奮地又開始扭了起來。
弗清念眉梢挑了挑,伸手彈了下劍刃,“老實一點。”
“嗡嗡……”
太初委屈巴巴震了兩聲,隨後果真老實了許多,躺在少女手心安靜又乖巧。
劍柄入手微涼,上麵的紋路細膩,摸起來很舒服。
弗清念摩挲了下劍柄,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
她單手持劍,劍鋒驟然劃過虛空。
一劍斬蒼。
劍如雪,鎮八方。
“轟隆──”
天空傳來巨響,整個世界都為之震顫。
斷裂的雲層間,靈氣如九天瀑布傾瀉奔湧而下,一瞬間喚醒了貧瘠的靈脈。
枯木抽枝,涸溪湧流。
潰敗傾頹的世界在這一刻有了新的生機。
至純至淨的靈氣掃蕩過雲霧山川,所有人都沉溺其中,緊繃的神經如琴弦鬆開,被血色與劫難籠罩的腦海清明起來。
劫後餘生的眾人望著重新煥發生機的大地,眼眶裏蓄滿了滾燙的淚。
低低的嗚咽像喪鍾,一聲聲回蕩在空曠的天地間。
弗清念站在半空,太初劍在她手中興奮嗡鳴,似乎還想再來一次。
方才那一劍過後,原本漆黑如玄鐵的太初褪去了千年蒙塵的暗色,幽藍劍芒從劍脊深處滲出,氣勢凜冽如霜。
不論是誰看了都得感歎一聲絕世好劍。
弗清念垂眸望著太初,指尖顫了顫,隨後緩緩鬆開了手。
太初筆直落下,輕哧一聲,劍刃沒入巨石。
這柄初露鋒芒的神劍再次被它選定的主人拋棄。
“嗡嗡…嗡──”
太初不甘的嗡鳴回蕩在山穀間,卻沒有引起少女的一絲波瀾。
弗清念重新踩在生出嫩草的土地上時,裙擺依舊不染塵埃,幹淨澄澈。
北灼言跪坐在不遠處,金色眼眸凝望著那一人,眼底的情厚重如海,虔誠又專一。
真好。
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可以去看極光了。
天穹之上忽然泛起琉璃光暈,九重天上降下萬千光芒。
弗清念修為已至巔峰,又斬天濟世救眾生於水火,功德圓滿。
她獲得了天地認可,即將飛升。
泛著光澤的白玉長階自雲端垂落,寸寸凝結向少女的方向延伸。
風燁激動地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手指都在顫抖。
成功了!他們成功了!
問心劫…
隻要再過一場問心劫,他就可以回家了!
風燁興奮的想仰天大笑,卻又害怕打擾到她,於是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憋的一張俊臉都有些扭曲變形。
自從修仙界開始衰敗,已經多年未曾出現過飛升者,更無人再見這番盛況。
此刻所有修士都看著的天空的景象,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融化在風裏。
瀟若抱著紀音涼透的身體,望著那個耀眼歲身影,聲音極輕:
“二十一歲飛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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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你要是醒著該多好……”
“喀嚓喀嚓──”
耳畔忽然傳來細碎聲響,像是無數齒輪在轉動的聲音。
瀟若微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下一秒那聲音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畔。
瀟若終於蹙起眉認真傾聽,視線緩緩落到土地上。
聲音…是從地底下傳來的。
莫名的,心底湧起不安。
她將紀音放下,開始跪伏在地上挖起了土,耳畔的聲音越發清晰。
指尖被粗糙的沙粒磨破,瀟若抿了抿唇,隨後緩緩伸手握住了霜吟劍。
“紀音,借你的劍挖一下土,你應該不會介意吧……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咯。”
有了工具,瀟若挖地的速度一下就快了起來。
沒多久,泥土被層層翻開,那被刻意隱藏起來的陣法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龐大到令人心悸的陣法,無數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動,它緩緩轉動著,向更遠處延伸。
聲音就是從這個陣法上傳出來的。
可很奇怪,瀟若並沒有認出那是什麽陣法。
很眼熟,但怎麽都想不起來。
瀟若愁眉苦臉地研究了一會,腦子終於靈光一閃。
“聚靈,拘魂,鎖魄,囚仙……”
她摸著那密密麻麻的線條,小聲低喃著,眉眼間滿是震驚。
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的複合大陣,涵蓋了數千個法陣,還有一些連她都未曾見過。
而她之所以沒有認出來,是因為這些陣法……全部都是反著畫的。
逆轉而顛倒,反序且逆施。
瀟若瞳孔驟然收縮,一個荒謬至極的想法緩緩浮現在腦海中。
仿佛印證她的猜想,大地突然劇烈震顫。
深埋地下的法陣撤除了遮掩,緩緩亮起光芒,幾乎涵蓋了整片土地。
天穹上傾瀉的靈力停滯一瞬,隨後突然匯聚成泉,瘋狂倒灌進法陣。
巨大的吸力將草木沙石席卷,在半空中狂舞。
無數線條一根接一根的亮起,齒輪轉動的聲音越來越大,響徹雲霄。
風燁終於察覺到了不對,臉上的笑瞬間收斂。
這個陣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它隻不過是一個專門針對“仙”的陣法而已,根本沒有吸收靈力的能力。
現在怎麽會直接抽取上界的力量?
是的沒錯,是抽取。
不容反抗,不允拒絕,是最強硬的掠奪。
到底…到底是要做什麽?
風燁望著遠處那道雪白身影,臉色漸漸蒼白,心髒撲通亂跳,震的頭皮發麻。
“是…什麽時候……”
她是什麽時候篡改的陣法,為什麽他完全沒有察覺……
與此同時。
天空上金光在陣法出現的那一刻突然暗淡。
那道雪白長梯也緩緩停下,卡在半空中,再也不能前進半寸。
劇烈的風卷過衣擺,勾勒出少女單薄輪廓。
“念──”
北灼言剛開口,卻在下一秒驟然停滯。
他茫然低頭,帶著些許綠意的土地上突然探出雪白的近乎透明的緞帶。
那些緞帶將他牢牢困住,無法動彈一分,不論他如何用力都不能掙脫。
北灼言猛地看向不遠處的少女。
濃密纖長的睫遮掩住了她眼底的神色,周身清清冷冷的,寡淡的如一碗無色無味的白水。
她一貫如此,沒什麽不同。
可莫名的,北灼言心底升起巨大恐慌。
似乎……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即將從他的生命中抽離。
“念,我們會去看極光的……對麽?”
北灼言聲音顫抖著,萬千疑問中,他隻挑了一個最不值得一提的問題,每一個字都帶著卑微哀求。
弗清念縮了縮指尖,扣住袖口,指節處因用力泛起青白。
“阿灼……抱歉。”
北灼言心髒在那一刻劇烈收縮,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不…你不要跟我道歉……”
四周粘稠的靈氣停止湧動。
刺耳的齒輪聲驟然消失。
巨大法陣中,最後一根線條亮起。
哢噠一聲。
象征生命的時針被強行向過去撥動半寸。
璀璨奪目的光芒自法陣中心迸發,將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瑰麗的金色。
光芒籠罩下,無數道虛影從大地深處,山川河流,雲霧之間緩緩浮現。
秦韻虞看見一道虛影從天空中飄落,沒入懷中早已冰冷的身體中。
下一刻,懷裏的人手指突然輕顫了一下。
速度極快,可秦韻虞還是察覺到了。
她緩緩睜大眼睛,聲線顫抖,“阿黎?”
依舊無人回應,但脈搏上微弱的跳動給出了答案。
大顆大顆的淚從眼眶直接掉落,砸到青年慘白失色的臉上,秦韻虞失聲哭泣。
“阿黎……”
奇跡在整個戰場上上演。
逆天改命,死而複生。
風燁低喃著這八個字,渾身都像是浸泡在了寒冰之中,寸寸失溫。
“轟隆──”
一道刺目粗壯的紫雷轟然落下,筆直劈向半空中的登天梯,古老玉石階梯在雷光中寸寸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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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升之路,斷了。
風燁眉心重重一跳,耳朵在這雷聲裏滲出血跡。
他忍不住半跪在地上,抬手捂住耳朵,額角青筋暴起。
“天罰……”
逆轉生死,天地不容。
蒼穹被染成可怖的絳紫色,烏雲在沸騰,雷霆在嘶吼。
是天在憤怒。
天地之間,少女身姿單薄,脊背卻挺得筆直,雪白長發在風中肆意飄舞。
她周身縈繞著無數純粹的光芒,是救世之光,是救人之功。
但同時,頭頂上紫雷不停閃爍,是逆天之罪,是無盡業障。
她功德無量。
她萬劫不複。
弗清念站在法陣正中心,抬眸望向遠方。
荒蕪大地上,所有死去的人與妖都重獲生機。
但……還不夠。
一個半神與十幾個仙再加上那樣浩瀚的靈氣,也不過是讓陣法堪堪啟動而已。
他們並沒有真正複活。
弗清念眼眸閃了閃,隨後緩緩抬起腳,一步步靠近遠處的妖王。
那雙無數次出現在枯燥記憶中的眼睛此刻通紅一片,幾乎要將金色覆蓋。
北灼言被透明緞帶束縛,哪怕皮膚都因掙紮滲出血液都沒能掙脫。
少女雪白無瑕的裙擺在眼前停止,北灼言盯著她的鞋尖,不肯抬頭。
“阿灼……”
清冷的聲音如潺潺流水,輕盈劃過耳畔。
北灼言渾身僵硬,隱隱顫抖著,下唇都被他咬破,鮮血淋漓。
一雙指尖隱約透明的手緩緩捧住他的臉頰,指尖劃過唇瓣,聲音無奈。
“別咬。”
北灼言控製不住的抬眸,眼角有苦澀的淚閃過。
“你騙我。”
他嗓音沙啞,三個字說的格外緩慢,字字泣血。
弗清念長睫輕顫,指尖拂過他的眼角,想要擦去他的眼淚。
可越擦,淚卻越多。
像個水妖。
“抱歉……”
“我不要道歉。”
北灼言薄唇染血,眼眸猩紅如泣血的鵑鳥。
“為什麽總是你來做選擇,將一切安排好,卻從不問我……這是不是我想要的。”
“弗清念,你真自私。”
他偏頭躲開了那雙手,緞帶勒緊血肉的刺痛抵不過心髒深處的疼痛。
弗清念雙手落空,指尖懸在半空,閃爍的雷光照亮她近乎透明的指尖。
她愣愣地看著那雙猩紅眼眸,耳畔不停回蕩著他的話。
自私…
原來她的行為對他來說…是自私嗎……
弗清念眼中罕見浮起迷茫。
漫長的歲月裏,她從未有過愛人,更不會愛人。
她愛他,於是下意識的想要把一切美好與光明送給他,替他選擇一條最便捷最合適的路。
卻忘了問,他想不想要。
自作主張的給予,自以為是的抉擇……不是愛。
是自私。
弗清念抿住唇角,雙手緩緩垂落在身側。
她懂了。
但好像有些晚了。
弗清念張了張嘴,卻貧瘠的說不出任何解釋。
“抱歉……”
她隻能再次重複。
北灼言低垂著頭,染血的指尖攥成顫抖的拳,伴著雷聲,聲音沙啞。
“你不能這樣對我。”
“你騙我,我恨你。”
北灼言想過無數種可能的回答。
可偏偏這一種,不在他的設想之中。
她隻說…
隻說……
“阿灼。”
“別寬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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