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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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雨時節的水汽滲進市局檔案室的鐵皮櫃,許曼婷的指尖掃過泛黃的卷宗封皮,黴斑在"1992"的數字上綻開灰綠花朵。王振華舉著台燈靠近時,暖光恰好映亮夾頁裏的嬰兒腳印——那是她被人遺棄在警局台階那日拓下的,朱砂印泥早已褪成暗褐色。
    "當年接警記錄寫著棉被裏塞了塊龍鳳玉佩。"王振華的聲音混著窗外的悶雷,"但證物清單裏沒有。"
    許曼婷的後頸突然刺痛,那道舊疤在潮濕空氣裏蘇醒。她想起樟木箱底的繈褓確實缺了半塊玉,斷口處金鑲玉的工藝與趙立冬的翡翠扳指如出一轍。檔案室的老式掛鍾敲響子夜,驚飛了簷下避雨的灰鴿。
    春山療養院的焦土裏冒出簇簇野薔薇,許曼婷踩著積水巡視封鎖線,警靴碾碎的花瓣在泥濘裏洇出淡紅。省廳派來的審計組正在三號樓廢墟取樣,金屬探測儀的嗡鳴聲驚醒了地底沉睡的知了。
    "許副局長。"趙立冬的秘書舉著黑傘飄然而至,西裝褲腳沾著猩紅花瓣,"書記請您去荷風亭喝茶。"
    八角亭裏的紫砂壺吐著白霧,趙立冬斟茶時腕間的沉香珠串撞出細響。許曼婷盯著石桌上那碟荷花酥,酥皮裂痕恰似老李相冊裏的彈孔。
    "這君山銀針是明前茶。"趙立冬推來青瓷杯,"就像許局辦的案子,總要掐最嫩的尖兒。"
    茶湯在舌尖泛開苦澀,許曼婷忽然想起王振華今晨替她試藥時的神情。他總說她嚐不出毒,就像分不清官場裏的真心假意。杯底沉澱的茶梗突然組成古怪圖案——是王振華教過她的危險信號。
    暴雨傾盆時,許曼婷在更衣室發現鎖孔裏的鳶尾花瓣。這種產自春山溫室的花,昨夜剛出現在趙立冬秘書的胸針上。櫃門內的緝毒紀念章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張泛黃戲票——正是老李犧牲那晚的話劇《暗戰黎明》。
    王振華的腳步聲在門外停駐,他們隔著鐵櫃呼吸交錯。當年追捕跨境人販時,他也曾這樣守在她藏身的集裝箱外,聽著心跳聲計算救援時間。
    "他們動了紀念堂的監控。"他的氣息噴在櫃門縫隙,"但不知道我們在老李骨灰盒裏放了備用密鑰。"
    許曼婷的指甲掐進掌心。那個裝著密鑰的鈦合金膠囊,是他們趁守靈夜偷偷塞進的。當時王振華說:"就讓老李再護我們最後一程。"
    省廳的緊急會議在雷暴中召開,投影儀藍光裏晃動著春山療養院的股權結構圖。許曼婷看著趙立冬的名字出現在某離岸公司董事列表,忽然注意到他無名指上新添的戒痕——與失蹤的翡翠扳指尺寸吻合。
    "這是惡意誣陷!"趙立冬拍案時,沉香手串崩斷在地,"某些同誌被個人恩怨蒙蔽雙眼,簡直..."
    許曼婷的鋼筆尖戳破會議紀要。二十年前老李被汙蔑收黑錢時,也是這樣在黨委會上摔了茶杯。她摸向口袋裏的嬰兒腳印複印件,油墨不知何時被汗水暈開,像極了當年繈褓上的淚痕。
    王振華突然起身播放錄音,電流雜音裏傳出趙立冬秘書的聲音:"...龍鳳玉佩在副主席手裏..."會場死寂中,許曼婷聽見自己頸動脈的轟鳴,震碎了記憶裏那個雨夜的啼哭。
    深夜的證物室飄著艾草驅蟲的苦香,許曼婷將半塊玉佩嵌進繈褓殘片。斷口處的金絲纏枝紋與趙立冬扳指內側的刻痕嚴絲合縫,王振華舉著放大鏡的手忽然顫抖——鏡片裏映出"1987.3.17"的微小銘文。
    "你被遺棄那日..."他的喉結滾動兩下,"正是紡織廠縱火案結案日。"
    許曼婷的指尖撫過玉佩上的灼痕。三十年前那場大火吞沒了七條人命,卻成就了某位新貴的仕途。窗外的玉蘭樹在暴雨中轟然折斷,滿地白瓣像極了老李出殯時的紙錢。
    趙立冬被捕那日,許曼婷在局長辦公室燒了第一份調職申請。火焰吞沒"春山"二字時,王振華正將新的緝毒紀念章別在她胸前。銅質徽章貼住心口的位置,那裏藏著老李最後一顆紐扣。
    "真想看看你穿婚紗的樣子。"王振華突然說。二十年前的簡陋婚禮上,他用警服綬帶替她束發,老李送的龍鳳被如今還鎖在槍械庫的保險櫃裏。
    許曼婷望向窗外新栽的玉蘭樹苗,嫩綠葉片上滾動的雨珠,恍惚間化作那年緝毒行動中的晨露。當時王振華背著她穿越雷區,迷彩服上沾滿帶血的玉蘭花瓣。
    中秋夜的市局天台飄著桂花香,許曼婷打開塵封的婚慶禮盒。大紅色請柬上老李的贈言已然褪色:"願以熱血換明月長圓。"王振華從身後為她披上嫁衣,警徽在月光下泛起溫柔銀輝。
    荷風亭方向突然升起盞盞河燈,趙立冬的秘書在押解車上哼著《鎖麟囊》。許曼婷將半塊玉佩投入江中,漣漪蕩碎滿江燈火時,她終於看清繈褓上那朵並蒂蓮——是用老李第一次受勳時的綬帶絲線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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