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梅影驚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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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如注的深夜,貨輪甲板在驚濤中起伏如巨獸痙攣的脊梁,許曼婷的警服早已被鹹澀的海水浸透,濕漉漉的布料緊貼著後頸舊疤,那處七歲時在春和堂密道留下的傷痕此刻突突跳動著,與三十年前母親腕間銀鐲撞擊鐵鏈的節奏微妙共振。王振華拽著她躲進鏽蝕的集裝箱夾縫,戰術手電的光束掃過滿地滾動的鎏金棺碎片,那些纏枝梅紋在幽藍光暈裏扭曲成母親痛苦的麵容——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被鐵鏈鎖在祭壇,隆起的腹部朱砂符咒正與她胎記的位置重合。
    "第七艙!"王振華的吼聲混著雷鳴砸進耳膜。許曼婷摸向腰間的青銅鑰匙,齒槽間殘留的香灰突然發燙——這是從春和堂井底打撈出的秘鑰,匙柄刻著的"丙寅"二字在閃電中泛著血光。當鑰匙插入第七艙鏽死的鎖孔時,金屬摩擦的銳響驚醒了記憶深處的噩夢:七歲生辰那夜,父親醉酒後將她鎖進地下室,通風管飄來母親哼唱的江南小調,牆上的梅花刻痕在月光下滲出暗紅液體。
    艙門轟然洞開的瞬間,腐朽的沉香味裹著血腥氣撲麵而來。整麵琉璃牆在應急燈下泛著詭異的冷光,七百二十個琉璃格中的心髒標本微微顫動,最新那枚的冠狀動脈裏,金絲編織的梅花芯嵌著半枚翡翠扳指——與呂世昌常年戴在手上的信物嚴絲合縫。許曼婷的銀鐲突然發出清越的嗡鳴,內側刻著的生辰八字在潮濕空氣裏滲出暗紅血絲,與琉璃牆上忽明忽暗的"1987.2.14"電子鍾產生某種詭譎的和鳴。
    "秋棠的女兒果然有趣。"嘶啞的嗓音從貨艙深處傳來,輪椅碾過鋼板的聲響令人牙酸。呂振聲燒傷的臉在陰影中如同融化的蠟像,畸形的手指摩挲著輪椅扶手的梅蕊雕紋,"當年你娘若肯把祭壇鑰匙交出來......"他的話音被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撕裂,氣浪掀起的海水如巨掌拍來。許曼婷在鹹澀的水幕中瞥見母親的身影——穿警服的沈秋棠站在鎏金棺槨旁,手中的並蒂蓮繈褓在火光中綻出聖潔的光暈。
    王振華染血的繃帶纏住她的手腕,二十年前緝毒時的場景在暴雨中閃回:同樣的貨輪,同樣的生死時速,他替她擋下毒梟的砍刀,鮮血染紅了她警校新發的製服。此刻兩人在傾斜的甲板上翻滾,集裝箱碰撞迸濺的火星點燃了泄露的燃油,火舌舔舐著鐫刻梅紋的鎏金棺,將三十年前的罪惡燒成衝天赤焰。
    黎明前的碼頭籠罩在嗆人的黑煙裏,許曼婷跪在潮濕的沙灘上,指尖深陷進混著血水的沙粒。王振華從餘燼中扒出半焦的航海日誌,泛黃的紙頁間滑落張泛白的照片——穿中山裝的老局長正在春和堂匾額下與呂振聲握手,背景裏被鐵鏈鎖住的女子隆起的腹部,赫然是她胎記的位置。海浪卷著鎏金棺的殘片湧來,某塊碎片上的纏枝梅紋突然與她後頸傷疤重合,劇痛中浮現的記憶碎片如利刃刺入腦海:母親臨產前夜被架上祭壇,朱砂筆在腹部繪符時,春和堂的古井正泛起血色漣漪。
    市局榮譽堂的晨光穿過彩色玻璃,在沈秋棠的警服照上投下血色的梅影。許曼婷用鑷子夾起航海日誌裏夾帶的翡翠碎屑,放大鏡下,呂氏圖騰的梅蕊處嵌著極小的"七"字篆書——正是春和堂祭壇七星燈的位置編號。王振華沉默地展開南海珊瑚礁群的衛星圖,老局長臨終前用血畫在床單上的三個紅圈,恰好與呂氏餘黨境外據點的坐標重疊。
    "許顧問,茶涼了。"新任政法委書記的秘書叩響門扉,青瓷蓋碗底印著的梅花紋與春和堂賬簿上的血指印如出一轍。許曼婷端起茶盞的瞬間,腕間銀鐲突然撞擊碗沿,多年前母親喂藥時的叮嚀在耳畔炸響:"梅香淬毒,七步斷腸。"潑灑的茶湯在楠木桌麵洇出"止步"二字,與她昨夜在貨輪艙壁上看到的血書筆跡驚人相似。
    暴雨再臨的黃昏,春和堂廢墟的古井泛起血紅泡沫。許曼婷攥著母親遺留的梅花簪探入井中,簪尖觸到青磚某處凸起時,井壁突然傳來機關轉動的悶響。王振華拽著安全繩的手背暴起青筋,二十年前他就是這樣拽著緝毒隊的繩索,把身中三槍的老李從毒窟裏拖出來。當暗格中的青銅匣重見天日,匣蓋內層的血書在暮色中浮現:"丙寅年臘月廿四,七燈祭開啟,沈氏血脈為引。"
    市局地下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許曼婷將青銅匣裏的婚書殘頁拚湊完整。紫外線燈下,沈秋棠與李啟文的結婚照突然顯現第三個人影——穿中山裝的呂振聲站在證婚人位置,手中的鎏金懷表鏈子垂在繈褓上方,表蓋內層的嬰孩照片正是滿月時的她。王振華突然掀開檔案櫃底的防潮布,泛黃的執勤記錄顯示:1987年2月14日,老局長親自帶隊查封春和堂,卻在子夜時分獨自返回火場,出來時懷裏抱著個啼哭的嬰孩。
    驚雷劈開濃雲時,許曼婷站在母親跳井的位置。三十年前的月光似乎還凝在井底,與今夜蒼白的月暈重疊成宿命的年輪。當她將染血的婚書投入井中,井水突然沸騰如熔岩,浮起的鎏金棺殘片拚成完整的七星燈陣圖。王振華從身後為她披上警用大衣,掌心的溫度透過濕透的襯衫熨燙著舊傷,仿佛要把他堅守二十年的秘密都烙進她顫抖的脊梁。
    晨光刺破海平線時,貨輪殘骸的餘燼仍在冒煙。許曼婷望著海警船甲板上那排鎏金棺,忽然想起七歲那年母親教她辨認的梅花烙——並非春和堂的標記,而是曆代臥底警員用血肉鑄就的暗號。當第一縷陽光照亮市局頂樓的警徽,她終於讀懂母親絕筆信裏那句"梅開二度非我願",原來每個字都浸透著兩代人的熱血與守望。潮水退去的沙灘上,並蒂蓮紋的繈褓殘片與警徽碎片靜靜依偎,宛如命運最終給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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