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暗潮逐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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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和堂門前的青石板還凝著晨露,許曼婷望著櫃台玻璃下壓著的船票,泛黃的紙頁邊緣蜷曲如枯萎的蝶翼。王振華倚在烏木藥櫃旁,指腹摩挲著那枚青銅鑰匙的凹痕,民國二十六年警察局的鋼印在鑰匙柄上若隱若現。穿堂風掠過藥碾子,帶起幾縷當歸的苦香,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鍾樓昏倒時,那老婦人翡翠鐲子滑過他手背的涼意——與許曼婷腕間銀鐲的溫度竟有七分相似。
    街角黃包車的銅鈴叮當聲裏混入汽車引擎的轟鳴,黑色雪佛蘭在春和堂門前刹住。戴白手套的司機躬身拉開車門,鋥亮的皮鞋踏碎水窪裏一片梧桐葉,來人身著深灰色中山裝,胸前的懷表金鏈垂成一道刺目的弧線。"許小姐,"來人摘下禮帽,露出眼角刀刻般的皺紋,"淞滬警備司令部醫藥顧問的聘書,您父親三十年前就該收下的。"他指尖壓在聘書燙金封皮上,袖口露出的半截疤痕狀若蛇蛻。
    許曼婷的銀鐲在玻璃櫃台上磕出清響。她記得這聲音——七歲那年的雨夜,穿同樣製式中山裝的人踹開藥鋪後門,父親將她塞進地窖時,那些皮靴碾碎藥材的脆響與此刻聘書滑過桌麵的沙沙聲如出一轍。王振華的手悄然按在腰間,那裏本該別著配槍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卻在掌心觸到鑰匙齒痕的瞬間,記憶如潮水漫過:1937年蘇州河碼頭的貨箱陰影裏,穿黑色風衣的自己將槍口對準過同樣裝束的中年人,而那人胸牌上分明寫著"衛生署特派專員"。
    "張參議怕是記錯了,"許曼婷用銅秤砣壓住聘書,"家父臨終前交代過,許家人永不入官辦藥局。"她餘光瞥見門外閃過藏青色衣角,那個總在對麵茶館聽評彈的老者正將紫砂壺擱在窗台上,壺嘴對準的方向正是藥櫃第三層暗格。參議的笑聲像浸了桐油的棉線,突然扯出句吳儂軟語:"許老先生改良瘧疾方時,用的川貝母可都是從重慶軍需處流出來的。"
    後堂煎藥的陶罐突然炸裂,苦味席卷前廳的刹那,王振華看見參議的懷表蓋彈開半寸,表麵泛著與老婦人翡翠鐲子相同的幽光。許曼婷的銀鐲驟然發燙,她伸手去取薄荷匣裏的冰片,卻在抽屜深處觸到張泛黃的照片——二十歲的父親穿著長衫與穿軍裝的男子立於寒山寺前,那人肩章上的星芒刺得她瞳孔驟縮。
    "令尊當年若肯把這藥方獻給南京..."參議的指甲在聘書上劃出新月狀凹痕,話音被突如其來的警笛割裂。三輛綠色摩托車撞碎街邊餛飩攤的熱氣,為首警察的駁殼槍套撞在門框上:"接到舉報,春和堂私藏抗日分子!"許曼婷的指尖還捏著照片背麵那行小楷:"與摯友顧少霆攝於丙子年秋",而此刻警靴踏碎的光斑正映在顧少霆三個字上——那正是現任警察廳廳長的名諱。
    王振華突然攥住她顫抖的手腕。鑰匙齒痕嵌入掌心肌膚的疼痛讓他想起昨夜在時空亂流中見到的畫麵:1937年父親被憲兵帶走時,母親將青銅鑰匙縫進他的繈褓,而繈褓的暗紋與此刻參議的懷表鏈如出同源。警棍掃落藥罐的脆響裏,他貼著許曼婷耳畔低語:"第三層暗格有顧廳長的私印。"
    穿藏青色的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櫃台前,紫砂壺嘴滴落的茶水在聘書上洇出"船票"二字。許曼婷突然抓起川烏粉揚向半空,在參議的嗆咳聲中旋開藥櫃暗格。青銅印章裹著舊報紙落在王振華掌心,泛黃的《申報》頭版照片裏,顧少霆正將勳章別在穿長衫的男子胸前——那人的銀絲眼鏡與許父遺照中的鏡框紋路分毫不差。
    "顧廳長當年簽發過特別通行證。"王振華抖開報紙的聲音驚飛簷下燕子,警棍懸在半空。參議抹去臉上的藥粉,陰鷙目光掃過印章上"少霆私用"的篆刻,突然笑出滿臉褶皺:"許小姐果然得了令尊真傳,連故紙堆裏都能翻出保命符。"他揮手示意警察退下,臨走前將聘書撕碎拋向空中,紙屑紛飛如清明祭奠的錫箔,"告訴顧廳長,他藏在楓橋鎮的秘密,可不止那船軍糧。"
    暮色爬上雕花窗欞時,許曼婷在暗格深處尋到父親遺留的信箋。火漆印上是顧家祖傳的雙魚紋,信紙帶著沉水香氣息:"曼婷如晤,見信時父恐已身陷棋局。二十年前與少霆兄共研藥方,本為解前線瘧疾之困,未料滬上三方勢力皆欲以此操控時局。青石橋裁縫鋪二樓存有賬冊,若遇危難..."王振華的影子斜斜覆在信紙上,他手中報紙的邊角隱約透出血字,似是油墨遮蓋的密語。
    更夫敲響初更梆子時,兩人繞過巡警的煤油燈摸到青石橋。裁縫鋪的櫥窗裏,民國舊式旗袍的盤扣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色,許曼婷卻覺那盤扣排列酷似船票背麵的朱砂符。王振華撬開二樓木窗的瞬間,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二十幾個檀木匣整齊碼在條案上,每個匣麵都燙著不同機構的徽記,最末端的匣子被劈開半角,露出半本染血的《警備司令部特別經費收支簿》。
    許曼婷的銀鐲忽然貼住檀木匣鎖孔,齒輪轉動的輕響驚起梁上灰鴿。賬簿扉頁夾著的合影飄然落地:父親與顧少霆中間站著穿陰丹士林旗袍的女子,她鬢邊白玉蘭與老婦人耳墜上的翡翠墜子竟是同一塊料子。王振華撿起照片時,背麵血書映入眼簾:"七月十五子時,攜賬冊至寒山寺換人。"墨跡暈染處浮出枚指紋,與他手中鑰匙的青銅鏽跡驚人吻合。
    打更聲忽遠忽近,許曼婷將賬冊塞進藤箱,卻觸到箱底硬物——那枚本該在顧少霆手中的私印,此刻正裹在染血的絹帕裏。王振華突然吹滅蠟燭,樓板縫隙透上來的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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