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血色並蒂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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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縫鋪後門的銅鈴在夜風裏碎成幾瓣清響,許曼婷的藤箱擦過王振華的軍呢大衣,蹭落幾星陳年積灰。參議的皮靴聲碾著青石板逼近時,王振華突然攥住她手腕拐進暗巷,牆頭垂落的紫藤花枝勾住她白玉蘭發簪,月光在翡翠銀鐲上折出一道冷冽的弧光,恰照亮牆角斑駁的"楓橋鎮"路牌。他掌心覆著的那處舊傷疤微微發燙,那是三年前在閘北追捕日諜時留下的槍痕,此刻卻與藤箱裏染血的絹帕產生某種詭譎共鳴。
穿過七轉八折的窄巷,吳儂軟語的評彈聲混著鴉片煙味從雕花木窗裏滲出來。許曼婷望著橋洞下晃動的烏篷船影,忽然記起十五歲那年跟著父親出診,船娘鬢邊的白蘭花也是這樣在夜色裏浮沉。王振華的腳步突然頓在河埠頭,蘆葦蕩裏驚起的夜鷺掠過水麵,他借著月光看清石碑上"顧氏義倉"四個字——正是賬冊裏那筆失蹤軍糧的最終去向。
"民國二十五年秋,顧少霆在這建了難民收容所。"他摩挲著石碑裂縫裏滋生的青苔,指尖觸到半枚殘破的銅紐扣,"三個月後這裏突發鼠疫,整船賑災藥不翼而飛。"許曼婷的銀鐲忽然貼住石碑,翡翠蓮花瓣竟滲出暗紅血絲,藤箱裏的賬冊無風自動,嘩啦啦翻到貼著父親照片的那頁。照片背後的血字在月光下扭曲成蝌蚪文,她猛然醒悟這是顧家祖傳的藥方密語。
河麵忽然傳來馬達的突突聲,兩盞探照燈撕破夜幕。王振華將許曼婷推進殘碑後的蒿草叢,警備司令部的巡邏艇上,參議的中山裝衣角被江風卷得獵獵作響。許曼婷的呼吸凝在他頸側,藤箱縫隙漏出的賬冊紙頁擦過他手背,1937年的硝煙味突然漫過鼻腔——那夜在吳淞口碼頭,穿黑色風衣的自己也是這樣護著懷中藥箱,而子彈穿透的貨箱裏灑出的不是大米,正是此刻賬冊上登記的奎寧粉。
"當年沉船的不是藥材。"王振華的聲音混著江濤拍岸的悶響,"顧少霆用軍糧船偷運盤尼西林,被日本商會的眼線告密。"許曼婷的銀鐲突然發出蜂鳴,翡翠蓮花芯彈出半枚玉鑰匙,正是賬冊中夾著的私印缺失的部分。巡邏艇的探照燈掃過他們藏身的蒿草叢,參議的懷表鏈在強光裏晃成慘白的蛇。
更夫敲響三更梆子時,兩人潛入顧氏義倉的地窖。黴變的米袋堆裏埋著二十幾個樟木箱,許曼婷用玉鑰匙撬開銅鎖,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箱內整齊碼放的並非賬冊記載的奎寧,而是纏著繃帶的步槍部件,最上層壓著泛黃的《警備司令部特別通行證》,簽發人赫然是父親的名字。王振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想起昨夜在時空亂流中見過的畫麵:1937年的自己在槍林彈雨中接過穿長衫的男子遞來的通行證,那人袖口的墨漬與父親書房硯台裏的殘墨如出一轍。
地窖深處忽然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許曼婷的銀鐲光暈照亮角落鐵籠,白發老婦人的翡翠耳墜在黑暗中泛起幽光,她幹裂的嘴唇翕動著吐出吳語童謠:"七月十五月兒圓,並蒂蓮開棺材板..."王振華的手電筒光束劇烈顫抖,老婦人蜷縮的姿勢與賬冊照片裏的陰丹士林旗袍女子完全重合,而她枯枝般的手腕上,除了星圖胎記還有道深可見骨的勒痕——與顧少霆私印邊緣的血漬紋路嚴絲合縫。
"顧夫人?"許曼婷的聲音散在潮濕的空氣中。老婦人渾濁的眼球突然轉向藤箱,賬冊無風自動地飛向鐵籠,在觸到欄杆的瞬間燃起幽藍火焰。火光中浮現出父親與顧少霆年輕時的影像:兩人在寒山寺鍾樓前埋下青銅匣,匣內羊皮卷寫著"若見藍火,速毀賬冊"。王振華突然拔槍射向火焰,子彈穿透的卻是1937年的虛影——穿軍裝的顧少霆正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而他身後站著拿通行證的許父。
參議的笑聲從地窖口飄下來,皮鞋跟敲擊石階的聲音像催命符。"許小姐果然找來了,"他的懷表鏈拖在積灰的米袋上,劃出蜿蜒的痕,"令尊當年給顧少霆的可不是瘧疾方,而是能讓士兵三天不眠的秘藥。"許曼婷的銀鐲突然迸裂,翡翠蓮花裏滾出顆琥珀色藥丸,正是父親日記裏痛悔終生的"醒神丹"。
鐵籠裏的老婦人發出夜梟般的哀鳴。參議的指甲劃過生鏽的欄杆,露出袖口蛇形紋身:"顧廳長以為把人藏在義倉就能保住秘密?他當年在楓橋鎮處決的可不是什麽抗日分子..."許曼婷突然抓起藥丸砸向地麵,騰起的紫煙中,王振華看見1937年的自己從硝煙裏衝出,手中配槍射出的子彈與此刻的彈道重疊。參議的懷表在彈雨中炸裂,表盤裏滾出的不是齒輪,而是半朵幹枯的白玉蘭——與老婦人發間殘留的花莖正好拚成完整並蒂蓮。
晨光染白窗欞時,許曼婷在灰燼裏拾起燒剩的賬冊殘頁。焦黑的邊角蜷曲如父親臨終時攥緊的處方箋,墨跡斑駁處隱約可見"青石橋"三個字,王振華卻在她顫抖的指縫間辨出另半行小楷:"少霆與吾女曼婷婚約..."江麵忽然傳來汽笛長鳴,穿藏青長衫的老者立在巡邏艇船頭,手中紫砂壺嘴正對楓橋鎮方向,壺身朱砂繪著的血色並蒂蓮在朝陽下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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