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後腦勺被爸爸的手掌按得發疼，他胳膊肘抵著臥牛石的棱角，整個人像塊燒紅的烙鐵似的發燙。
    身後那聲低吼又拔高了一截，震得我耳朵裏嗡嗡直響，連石頭縫裏的草葉都在抖。
    "小涵閉眼睛。"爸爸的下巴蹭過我額頭，胡茬紮得生疼。
    可我偏要睜著——月光把老槐樹的影子扯得老長，樹底下那團青灰色正往這邊挪，四條腿每踏一步，地麵都跟著顫。
    它的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獠牙上掛的口水砸在土路上，"滋啦"一聲，冒起焦糊的青煙。
    "那是......"李明的羅盤"哢"地裂成兩半，他蹲在石頭另一側，指甲掐進掌心，"這東西身上纏著兩股氣！
    一股是那女鬼的怨，另一股......"
    "是養屍脈。"趙薇的劍穗子被風刮得亂晃，她盯著巨獸脖頸處的暗紋，聲音發緊，"我在古籍裏見過，有人用活人血喂野畜，養出專克陽火的凶物。"
    巨獸突然甩了甩腦袋，老槐樹枝葉嘩啦落了一地。
    它前爪扒住斷牆，半截土牆"轟"地塌了，碎磚砸在離我們三步遠的地方。
    爸爸的背繃得像根弦，我摸到他後頸的汗順著衣領往下淌，把我繈褓的邊角都洇濕了。
    "爸......"我含糊地喊，小拳頭攥住他胸前的平安符。
    那紅繩早被汗浸透，帶著他體溫的艾草香混著焦土味往鼻子裏鑽。
    "別怕。"爸爸低頭親我發頂，可他的喉結在抖，"老爺說臥牛石鎮過九十年邪祟，它近不了身......"
    話音未落，巨獸突然發出一聲悶吼。
    它的尾巴橫掃過來，掃斷了半棵歪脖子樹，樹杈子擦著爸爸的肩膀飛過去，在石頭上撞出個白印子。
    我被顛得差點從他懷裏滑下去，他趕緊用胳膊箍緊我，指甲幾乎掐進我腰上的軟肉裏。
    "這畜生不受控了！"女鬼的尖叫混在風聲裏，尖得像刀，"他們下了血咒！
    它現在眼裏隻有活物！"
    "閉嘴！"老爺"啪"地磕了旱煙杆，火星子濺到巨獸腳邊，可那東西連眼皮都沒抬。
    他渾濁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盯著巨獸腿根處暗紅的印記，"是佛店那對兒狗男女。
    前兒個我在鎮裏瞧見他們往牲口裏灌符水，還當是給人看風水的幌子......"
    "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李明扯下襯衫下擺包住羅盤碎片，"得找弱點！
    這種凶物最怕什麽？
    雷火？
    血煞？"
    "雷火傷不了它。"趙薇突然舉起劍，劍尖指著巨獸額心，"看那裏——"
    我順著她的劍尖望去，巨獸額頭上有道指甲蓋大小的青斑，正隨著它的呼吸忽明忽暗。
    爸爸的手指也跟著顫了顫："那是......鎖魂釘？"
    "對！"趙薇的聲音裏帶了點顫，"用活人指甲摻黑狗血鑄的釘，專門鎮野畜的魂。
    可現在釘子鬆了，所以它才會......"
    "嗷——！"
    巨獸突然弓起背，後爪在地上刨出兩個深坑。
    它盯著爸爸懷裏的我，紅眼睛裏的光更亮了，獠牙間的口水成串往下掉，在地上燒出一連串黑窟窿。
    爸爸猛地轉身，把我整個護在石頭和他胸口之間，我聽見他喉嚨裏發出像野獸似的低吟："小涵是我的命，誰也別想碰！"
    "讓開！"
    一道黑影從我們頭頂掠過。
    我歪著腦袋看，是個穿青布衫的男人，手裏攥著塊黑黢黢的石頭。
    他之前一直縮在斷牆後麵，我都沒注意到——此刻他眼睛瞪得溜圓，額角青筋直跳，對著巨獸就把石頭扔了過去。
    "這是鎮陰石！"他喊得嗓子都破了，"能克養屍脈的凶物！"
    石頭"砰"地砸在巨獸額心的青斑上。
    那東西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前爪瘋狂抓撓自己腦袋，青灰色的皮毛被抓得翻卷起來，露出底下暗紅的皮肉。
    它開始滿地打滾，撞翻了斷牆，踩碎了老槐樹的根，連臥牛石都被它尾巴掃得晃了兩晃。
    "跑！"老爺抄起旱煙杆戳李明後腰，"往禁地跑！
    那畜生現在瘋了，禁地的石牆能擋一陣！"
    爸爸把我往懷裏又塞了塞，跟著眾人往村東頭跑。
    風灌進我耳朵裏，我聽見身後傳來樹皮撕裂的聲響、石頭碎裂的聲響，還有巨獸越來越近的喘氣聲。
    趙薇的劍在月光下劃出銀弧，砍在巨獸腿上，卻隻濺起幾點火星；李明舉著羅盤碎片砸過去，也被它甩尾巴掃飛了。
    "快！"老爺的旱煙杆指著前頭半人高的石牆，"翻過去！"
    爸爸跑得更快了，我能聽見他心髒在胸腔裏"咚咚"直跳，比打鼓還響。
    石牆的影子越來越近，我甚至能看見牆頭上長的野菊花——可就在這時，巨獸的爪子擦過爸爸的腳踝。
    他踉蹌了一下，差點栽倒，我被甩得撞在他下巴上，疼得直抽氣。
    "別怕別怕。"爸爸喘得說不成整話，單手撐著石牆翻上去，又把我舉過頭頂，"老爺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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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顫巍巍地接住我，他的手像老樹皮似的粗糙，可抱得特別穩。
    我回頭看，爸爸正踩著石牆的裂縫往上爬，巨獸的獠牙就在他腳邊，咬碎了一塊磚。
    趙薇和李明在下麵推他，劍穗子掃過我鼻尖，帶著股鐵鏽味。
    "上來了！"爸爸翻上石牆的瞬間，巨獸的腦袋也撞在牆上。
    石磚"哢"地裂了道縫，灰塵撲得我直打噴嚏。
    眾人連滾帶爬往後退，直到退到禁地中央的老井邊才敢停。
    巨獸的吼聲還在牆外震著，可沒剛才那麽近了。
    爸爸把我從老爺懷裏接過去，他的手還在抖，卻一遍一遍摸我臉蛋："沒摔著吧？
    疼不疼？"我搖了搖頭，他才鬆了口氣，把臉埋在我繈褓裏，像是要把剛才的後怕全蹭掉。
    "暫時安全了。"趙薇倚著井欄喘氣，劍刃上還沾著青灰色的毛，"那石頭把它鎮得瘋了，短時間內過不來。"
    "可佛店那對兒的手段不止這個。"老爺蹲下來，用旱煙杆撥拉地上的碎磚，"禁地底下壓著鎮煞碑，他們敢引凶物到這兒......"他突然頓住，抬頭看向井裏。
    井裏黑黢黢的，可我好像看見有光在晃。
    爸爸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懷裏的我也跟著扭了扭頭。
    井水上浮著片反光的東西，像塊碎鏡子，又像......
    "老爺？"李明湊過來，聲音突然變輕，"井裏......"
    "噓。"老爺的旱煙杆"啪"地磕在井沿上，火星子掉進水裏，"先歇著。"他站起身，背對著我們望向石牆，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等那畜生的動靜消了......"
    牆外的吼聲不知什麽時候弱了。
    風卷著草葉從牆縫裏鑽進來，拂過我的小腳丫。
    爸爸的心跳終於慢了下來，他低頭親我耳朵："小涵困了？"我打了個哈欠，眼皮直打架——可就在我快睡著的時候，聽見老爺輕聲說了句："這才剛開始呢。"
    井裏的光晃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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