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拖延裁衣,魘後晨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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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過後,天氣愈發地冷。
    祁若夏將去年裁製的暖絨厚襖翻了出來,披在身上。她坐在窗前,手中捧著熱茶,靜靜地看著窗外。
    芬兒看著小主身上略顯單薄的舊襖,欲言又止。
    新份例的冬衣料子已領了回來,就放在箱籠裏,是宮裏統一發放的石青色宮緞,厚重卻沉悶。小主隻瞥了一眼,便讓她收了起來,依舊穿著這件舊衣。
    她知道自家小主並非刻意儉省,隻是習慣了舊物的妥帖,對那簇新卻毫無生氣的新衣,提不起興致。
    祁若夏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枯樹上,幾隻烏鴉停在枝頭,淒厲的叫聲劃破冬日的寂靜。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數月前,七月望日,兄長如期入宮麵聖。她遠遠地在宮道上望見過一次他的背影,依舊是挺拔如鬆,步履沉穩,帶著久居高位、掌生殺大權的凜冽氣度。
    彼時,祁素得了皇帝準允,將妹妹喚至一處僻靜殿閣,二人在紅柱旁靜默對望。
    祁若夏自小便對兄長有些畏懼,此刻也不例外。她垂眸,斂去眼底情緒,隻靜靜等著他開口。
    祁素比她年長七歲,二人一母同胞,但容貌並不相似。祁素繼承了父親的英武,眉宇間又帶著幾分母親的溫潤,俊美之中透著不怒自威的氣度。
    言及妹妹所托之事,也隻道涉及宗室,他已報與君上,讓她毋要再參與其中。
    宗室之事,水深千尺,牽一發而動全身。兄長此舉,實則是將她徹底摘離了這潭渾水,劃清了界限。
    祁若夏端起茶杯,自那日霜華閣一別,劉言宜便深居簡出,如同消失在重重宮闕之中。
    消息模糊,她未曾刻意打聽。兄長已將結果報與皇上,無論那結果是什麽,都與她再無幹係。
    這便是父親所說的無情吧?不沾因果,獨善其身。她心中掠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難以捕捉的漣漪,旋即被冰封的平靜取代。
    晚膳後,祁若夏坐在銅鏡前卸下頭飾,芬兒在一旁替她揉捏肩頸。
    小主近年來越發地清瘦,卸去珠釵後,一頭黑發如瀑般垂落。長發映襯得肌膚愈發雪白,身量愈發嬌小單薄。燈光下的側影如同一幅淡淡的仕女圖,精致卻透著疏離。
    芬兒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憐惜,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笨拙地開口。
    “小主,您該添些新衣裳了。”
    她細聲細語地提了提。
    祁若夏聽著她的話,沒有回應,隻緩緩閉上了眼睛。芬兒見狀,也不敢再說什麽,隻默默為她按摩著肩膀。
    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比窗外的寒風更平靜。
    “將那箱新領的石青料子拿出來,讓織室的人裁了吧。天寒,是該添件厚實的。”
    芬兒聞言,連忙應下。
    “小主說的是,奴婢這就去。”
    她麻利地取來布料,又問道。
    “小主想要什麽樣式?”
    祁若夏隨手從一旁的繡花針線笸籮裏拿出一本圖冊,翻了翻,指著其中一頁。
    “就按這個來吧。”
    那是一件交領大襖,寬袍廣袖,繡有層層疊疊的雲紋,衣擺處亦有暗紋,工藝精巧卻不張揚。
    她頓了頓,補充道。
    “領緣袖口,用銀線壓邊即可。”
    石青配銀,是冷色調裏唯一的點綴,也僅止於此。
    “是,小主。”
    芬兒鬆了口氣,連忙應下,抱著料子退出去吩咐織室。她心裏是高興的,盡管樣式中規中矩,但小主終於肯用新料子了,總比那件舊襖暖和些。
    裴韞歡猛地從夢中驚醒,劇烈地喘著氣,眼角滑落一滴冷汗。
    又做夢了……
    “娘娘,您醒了?”
    臻嬈掀開簾幔,輕聲問。
    裴韞歡坐在榻上,怔怔地看著窗欞上透過來的熹微晨光,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嗯,掌燈。”
    “娘娘可是魘著了?”
    臻嬈一邊掌燈,一邊關切地問。
    裴韞歡垂眸整理著鬢發,聲音有些沙啞。
    “做了個夢罷了。”
    臻嬈看了眼她微紅的眼尾,欲言又止。
    “娘娘……時候還早,不如再歇息片刻……”
    裴韞歡抬手止住她的話頭,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際,聲音帶著晨起的微啞,卻異常清晰。
    “不必了,備暖轎。晨省過後去祁美人那裏。”
    臻嬈聞言一愣,旋即應聲退下。
    裴韞歡起身更衣洗漱,環佩叮當聲中,她看著鏡中那張美麗卻略顯疲憊的麵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暖轎在結了薄霜的宮道上穩穩前行,臻嬈的聲音隔著轎簾低低響起。
    娘娘,快到霜華閣了。”
    裴韞歡從半開的轎簾中望出去,霜華閣三個燙金大字映入眼簾。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整理好衣襟,起身下了轎。
    今日辰時之前來拜訪祁美人,是昨夜驚醒後就定下的。一則,同屬瑤夫人一係,走動總歸是應當的,尤其在這風聲漸緊的時節。二則……祁若夏那副萬事不縈於懷的清冷模樣,不知怎的,竟讓她此刻紛亂的心緒奇異地想靠近片刻,仿佛靠近一塊冰,能讓自己滾燙的焦躁冷卻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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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美人久居霜華閣,雖不爭不搶,也沒有什麽盛寵,卻因著那張清麗絕倫的臉,自入宮起便在宮人堆裏自發地得知了名姓,連瑤夫人也對其青眼有加,因而至今雖仍是美人位份,便無父兄的支持,也無人敢小覷她。
    裴韞歡下了暖轎,示意宮人不必通傳得太大聲。她攏了攏鬥篷,抬頭望了一眼祁若夏寢殿的方向,窗紙透出一點昏黃的光暈。
    剛走到廊下,殿門“吱呀”一聲輕響,祁若夏已披著件半舊的暖絨厚襖走了出來,顯然沒料到裴韞歡這麽早到訪,腳步微頓。
    “裴婕妤?”
    她的聲音清清泠泠,微微屈膝行禮,動作一絲不苟。
    “這麽早,可是有事?”
    裴韞歡快走兩步,虛扶了她一把。
    “快免禮。沒什麽要緊事,就是想著天寒地凍的,給你送些東西來。”
    她示意臻嬈上前,捧出一個包裹。
    “前些日子內務府新分了些上好的銀鼠皮子和禦寒的錦緞料子,我想著你性子靜,怕是不愛那些花哨的,就挑了些厚實保暖的淡青、深藍料子,還有這銀鼠皮,做個暖手筒或是鑲個領緣袖口都使得。”
    裴韞歡頓了頓,目光落在祁若夏身上那件略顯單薄的舊襖上,聲音放得更柔和了些。
    “冬深了,不比往年,身子要緊。”
    祁若夏的目光在那包裹上停留了一瞬,又緩緩抬起,看向裴韞歡。她沒有立刻去接,隻是靜靜地站著,沉默片刻。
    “裴姐姐客氣了。內務府能分下這些,想必也是你位份高,多得了些,又何必分給我呢?”
    裴韞歡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本就不善察言觀色,隻當祁若夏是性子冷不愛受人恩惠,便爽直地補充道。
    “你可別推辭,咱們同在一處,瑤夫人也常教導要互相照拂。這點子東西,算不得什麽。”
    她說著,又想起什麽,語氣帶了幾分真切的感慨。
    “這宮裏啊,冷起來的時候,才知道一點兒暖意多金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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