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裏，爐火正旺，迦南香的香氣氤氳在溫暖的空間裏，初聞是清雅的涼意，細品之下，又漫開絲絲縷縷溫暖的甜香。
    虞惠章半倚在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狐裘，手中捧著一本話本，正看得津津有味。
    殿內安靜，隻有偶爾翻書的聲音。
    卓歌坐在一旁，輕聲細語地跟小賓子說著什麽，時不時傳來幾聲壓抑的笑意。
    玉璐跪坐在一張鋪了厚厚軟墊的紫檀小杌子上，麵前的紅木嵌螺鈿小幾上，擺著一個天青釉的寬口淺盆，裏麵盛著清水，旁邊散落著幾枝剛從暖房送來的應季花材。
    幾支嫩黃的小蠟梅，香氣清幽；數朵深紫的重瓣木芙蓉，花瓣厚實如絲絨；還有幾莖翠綠修長的文竹。
    今日不是宮中約定俗成的蹴鞠日，加之十一月底的天氣，雖未落雪，但庭園的風已帶著明顯的寒意。
    玉璐鴉色的雙環垂髻隨著低頭的動作輕輕晃動，鬢邊那對冰藍蝶形發飾下的銀鈴細鏈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清脆微響。眉眼清潤，專注地盯著手中的花枝，小小的鼻尖因為認真而微微翕動，淺粉的唇瓣抿著。
    她小心地拿起一支蠟梅，比對著水盆的位置，思考著如何讓它和那朵最大的木芙蓉相映成趣。
    母妃常說插花如同布陣，講究高低錯落，疏密有致。玉璐覺得這比背那些拗口的詩句有趣多了，看著花枝在自己手中變成一幅好看的“畫”，心裏會湧起小小的成就感。
    “璐兒的手真巧。”
    虞惠章的聲音從旁邊的烏木雕花長榻上傳來，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她手中話本已擱在一旁，正含笑看著女兒擺弄花草。
    卓歌姑姑侍立一旁，小賓子則輕手輕腳地將幾本厚厚的賬冊搬進來，放在榻邊的小幾上。
    “母妃金安。”
    玉璐聞聲抬頭，臉上立刻綻開笑容，腮邊淺淺的酒窩浮現出來。
    “兒臣在練習高嶺之花的意境呢。”
    她總喜歡給自己的創作取些奇怪的名字，什麽“森林幽處”，什麽“雪滿寒枝”，什麽“高嶺之花”，雖然聽起來文縐縐的，但確實也別致。
    “哦？那可得讓母妃好好瞧瞧。”
    虞惠章坐直了些，饒有興致。她喜歡女兒這股子做什麽都興致勃勃的勁兒，像她自己年輕時的活力，卻又比那時的自己多了幾分沉靜耐性。
    玉璐受到鼓勵，更加用心。她挑選了一枝姿態最遒勁的蠟梅作為主枝，斜斜插入盆中淺埋的劍山上，又小心地將那朵飽滿的深紫木芙蓉置於較低的位置，仿佛峭壁旁盛放的花朵。
    再用幾莖文竹填補空隙，增添綠意和飄逸感。她動作不快，卻穩當，指尖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耐心，調整著每一片葉子的角度。
    卓歌幫忙扶著花枝，虞惠章則靠在榻上，目光追隨著女兒的動作。
    “好了！”
    玉璐終於滿意地退後一點，歪著頭欣賞自己的作品，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欣喜和一點點期待母妃評價的忐忑。
    “母妃您看，像不像山崖上的花兒？”
    “嗯……”
    虞惠章笑著起身，走近兩步，端詳著女兒這費了不少心思的作品，眼中滿是讚賞。
    “主次分明，疏密得當，這蠟梅的勁峭和木芙蓉的穠麗相得益彰，文竹添了靈氣。我兒果然有慧根，這高嶺之花的意趣，抓得不錯。”
    她頓了頓，看著女兒瞬間亮起來的眼睛，笑道。
    “回頭讓人送去你殿裏，擺在書案上，給你那盆小文竹做個伴。”
    “謝母妃！”
    玉璐開心極了，覺得自己這半下午的功夫沒有白費，心裏暖融融的，被母妃肯定的滿足感充盈著。她尤其喜歡那句“有慧根”，雖然不太完全懂，但知道是很好的誇獎。
    卓歌和小賓子也笑著湊趣幾句。卓歌誇讚小公主的手巧，小賓子則誇讚玉璐的用心。殿內氣氛溫馨，其樂融融。
    這時，暖閣的門簾被輕輕掀起一條縫，一個小腦袋探了進來，是十四皇子行泰。他圓溜溜的大眼睛先看到了榻上的母妃，又好奇地轉向姐姐和她麵前的花盆。
    “泰兒來了？”
    虞惠章溫柔地看向門口的兒子，招了招手。
    “泰兒給母妃請安。”
    行泰奶聲奶氣地說著，邁著小短腿跑了進來，身後跟著一臉緊張的乳母。他今日穿了件喜慶的朱紅色小襖，襯得小臉粉雕玉琢，與玉璐有五六分相似，卻更顯活潑。
    慢些跑，仔細摔著。”
    虞惠章臉上笑意更深，輕輕拍了拍榻沿，示意行泰坐過來。
    行泰卻跑到玉璐的小幾旁，踮著腳看那盆插花。
    “姐姐，花花，好看！”
    他伸出小手就想摸那嬌嫩的木芙蓉花瓣。
    “泰兒！”
    玉璐眼疾手快，輕輕握住了弟弟的手腕，動作輕柔卻堅定。她記得母妃說過，插好的花不經碰，放軟了聲音解釋，耐心十足。
    “隻能看哦，摸花花會疼的。”
    行泰倒也聽話，縮回手，隻是睜大眼睛湊得更近地看，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
    “母妃。”
    玉璐轉向虞惠章，語氣帶著點小期待。
    “兒臣看暖房還送來了幾支紅山茶，開得可好了。兒臣想……再插一瓶，晚些時候送去庫房那邊，給母妃和卓歌姑姑添點喜氣，行嗎？”
    她知道母妃下午要去那迷宮般的大庫房清點東西，那裏雖然堆滿珍寶，卻總感覺有些空曠冰冷。放一盆她親手插的花，母妃看著心情也會好吧？
    虞惠章微微一怔，看著女兒清澈期盼的眼眸，心頭驀地一軟。這孩子，心思總是這般細膩溫暖。她笑著應允。
    “好，璐兒有心了。卓歌，讓暖房再送些新鮮的山茶花來，揀那開得最盛的。”
    “是，娘娘。”
    卓歌笑著應下，轉身吩咐下去。
    玉璐喜笑顏開，立刻開始收拾麵前的工具，準備迎接新的創作。她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勁兒，插十盆花都不累！
    行泰在旁邊乖乖地看著，偶或被姐姐鬢邊的銀鈴吸引注意力，目光追隨著晃動的細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