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亮的晚。齊芷怡是在一陣悠揚的琴聲裏醒來的。
    聲音隔著窗牖，聽不真切，卻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絲絲縷縷，沁入被炭火烘得暖融融的寢殿。
    她靜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
    寢殿裏的光線還很暗，隻有從窗格間漏進來的些許天光，灰蒙蒙的。炭盆裏的銀絲炭燒得正旺，空氣裏彌漫著極淡的鬆柏清香。
    傾翎的身影背對著她站在榻邊，正用香箸輕輕撥動著爐中的香灰。
    齊芷怡從榻上坐起，厚實的錦被滑落，帶起一絲涼意，讓她下意識攏了攏身上蓋著的狐裘。
    “傾翎，是什麽時辰了？”
    傾翎聽到聲音，連忙放下香箸，轉身走到榻邊，聲音輕柔。
    “回娘娘，剛敲過辰時二刻的梆子。天還早著呢，外頭寒氣重，娘娘再躺會兒？”
    “不了。”
    齊芷怡微微搖頭，任由傾翎手腳麻利地拿起搭在熏籠上烘著的厚緞披風，替自己係上。她並不困倦，隻是懶怠動彈。
    “方才那琴聲……是公主所方向的麽？”
    “是，娘娘，許是六殿下。”
    傾翎一邊伺候齊芷怡穿上軟底繡鞋，一邊回道。
    “殿下勤奮，奴婢聽著，那琴音清越得很，可見又進益了。”
    提到女兒，齊芷怡唇角微揚，又有些心疼。
    “嗯。她身子骨尚可？冬日練琴，手可凍著了？”
    “娘娘放心。”
    傾翎已端來了溫度恰好的溫水供她洗漱。
    “奴婢早起時特意讓小堅子去思青殿外頭候著問了。殿下身邊的傾彤說了，殿內炭火足，公主還特意讓人備了暖手爐放在琴案旁，手暖和著呢。公主還說，今兒早膳要了蟹黃小籠，精神頭足得很。”
    “那就好。”
    齊芷怡接過溫熱的軟巾敷了敷臉，舒適地喟歎一聲。洗漱畢，她移步到菱紋青銅鏡前坐下。
    鏡中人眉眼修長，眼尾微揚，隻是眸光深處藏著三分常年察言觀色磨礪出的清冷，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淺粉。
    傾翎站在她身後，一邊替她梳妝，一邊輕聲說著些宮裏的閑話。
    齊芷怡鮮少關心這些，但並不介意傾翎說。 她今日沒怎麽上妝，隻抹了些潤澤的脂粉。
    傾翎替她編了發髻，插上翠玉簪，簪尾墜著的細碎流蘇微微晃動，平添幾分靈秀。
    梳妝妥當，齊芷怡裹緊披風，由傾翎扶著，慢慢走出寢殿，步入暖閣。暖閣裏炭盆燒得更旺，她倚在鋪了厚厚軟墊的烏木長榻上。
    傾翎立刻在她膝上蓋了一條絨毯。
    “娘娘可要用些早膳？小廚房裏溫著白糖煨栗子，還有幾樣清淡小菜。”
    “不急。”
    齊芷怡擺擺手，身子陷在軟枕裏。
    “讓譚有或小崔子進來回話吧，聽聽外頭有什麽新鮮事兒。”
    “是。”
    傾翎應聲退下。
    齊芷怡靠在榻上，垂眸看著膝上絨毯的紋路，心思卻飄了出去。 昨日夜裏睡得有些沉，連做夢都夢到了小時候。
    不多時，簾子輕響，進來的是一等內侍譚有。他躬身行禮，聲音不高不低。
    “給娘娘請安。”
    “嗯。”
    齊芷怡目光落在小幾上一個精巧的琉璃盒上，裏麵放著昨日心血來潮親手捏的幾個小糖人，有白鶴，有兔子，還有個小胖娃娃。她拿起那個小胖娃娃，指尖摩挲著光滑的糖麵。
    “說吧。”
    “回娘娘。”
    譚有垂手稟報。
    “宮裏倒沒什麽大事。隻是聽說……東六宮那邊，祁貴嬪昨兒夜裏又犯了老毛病，傳了太醫，今晨才稍稍安穩些。皇後娘娘和瑤夫人一早遣人送了上好的老山參過去慰問。”
    “哦。”
    齊芷怡應了一聲，沒什麽情緒。祁貴嬪深居簡出，與她無甚往來，病了便病了。她將小胖娃娃糖人放回盒子，又拿起那隻白鶴糖人，對著透進來的微光看了看。
    譚有頓了頓，繼續道。
    “還有……扶荔宮暖房那邊新培植了幾盆綠玉水仙，說是花瓣翠綠，花心鵝黃，香氣清幽別致。皇後娘娘吩咐了，給各宮主位都送上一盆賞玩，估摸著巳時前後就能送到咱們上陽宮來。”
    “水仙？”
    齊芷怡有些意外，抬起頭來。綠玉水仙……這倒是個稀奇物。
    “正是。”
    譚有點點頭。
    “奴才聽人說，這綠玉水仙需得用上好的漢白玉盆器裝盛，底部放碎米粒，再填肥土加豆餅，覆至半盆。澆的水也得是磁泉的活水……這照料起來，可不是一般的麻煩費心。”
    “皇後娘娘有心了。”
    齊芷怡隨手將白鶴糖人擺回盒子裏，唇角微彎，帶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綠玉水仙……這倒不像是皇後娘娘會喜歡的東西，矜貴、嬌嫩，還帶著點風雅的情趣。
    “另外……”
    譚有猶豫了一下。
    “奴才聽禦膳房采買的小太監嘀咕，說荊州那邊今年進貢的冬蟹個頭極大，膏肥黃滿，今早剛送到。按例，各宮主位娘娘和得臉的皇子公主處都會分得一些。”
    齊芷怡眉梢微微一挑。
    嬿嬿的封邑就在荊州武陵郡臨沅縣，那丫頭最愛吃蟹黃小籠……她抬眼，眸光清潤。
    “六公主的思青殿，份例裏可有？”
    “有的有的。”
    譚有忙道。
    “六殿下那份，內務府定不敢怠慢，想必是和娘娘您這份一同送到的。”
    “嗯。”
    齊芷怡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攏了攏膝上的絨毯，目光投向暖閣外隱約可見的回廊一角。
    穀水環繞上陽宮，此刻想必水麵凝著薄冰，寒氣更重了。
    “天冷，讓抬轎的內侍們當心腳下。六公主若派人來取蟹，或是想過來用膳，路上多添個暖爐。”
    “奴才明白的。”
    譚有恭謹地應下。
    “沒什麽要緊事就下去吧。”
    齊芷怡揮揮手，神情又恢複了那種淡淡的疏離，隨手拿起榻邊小幾上昨日翻看了一半的話本，是一本才子佳人的故事，她看得不算入迷，權當消遣。
    “奴才告退。”
    譚有恭敬行禮，轉身離開。暖閣裏又恢複了寧靜。
    齊芷怡隨意翻著書，譚有方才的話在她腦中縈繞，揮之不去。綠玉水仙……嬿嬿愛吃蟹……得再備些薑醋汁。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思緒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