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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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八點四十五分,燕北藝術園區沐浴在微涼的薄霧中。
    園區內多是造型前衛的獨棟小樓,此刻還帶著幾分未醒的慵懶。
    然而,位於園區深處那棟被爬山虎覆蓋了半壁、掛著低調“張風帆工作室”銅牌的小樓前,空氣卻已悄然緊繃。
    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保姆車悄無聲息地滑停在不遠處的樹蔭下。
    車門推開,金一川率先走了下來。他穿著最簡單的白色棉質t恤,外搭一件深灰色連帽衛衣,下身是水洗藍牛仔褲和一雙幹淨的白色板鞋。素顏,頭發隻是隨意抓了抓,露出光潔的額頭。除了鼻梁上那副遮住大半張臉的黑色墨鏡,他身上再無半點“頂流”的耀眼光環,更像是一個清俊的鄰家學長。經紀人王博緊跟其後,同樣低調,手裏隻提著一個沉重的公文包和一個保溫杯。
    幾乎是同時,另一輛低調的商務車也停在了幾步之外。閆濤推門下車,風格竟與金一川出奇地一致——深色套頭衫,工裝褲,棒球帽壓得很低,同樣是素麵朝天。他的經紀人艾瑞斯,真是妝容精致、氣場幹練,緊隨其後,他手裏拿了兩杯黑咖啡。
    兩大頂流,在晨光微熹的小樓前,不期而遇。
    “濤哥,早。”金一川率先摘下墨鏡,露出一個無可挑剔的、謙遜的笑容,主動伸出手。他的聲音清朗,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川哥,你也夠早的。”閆濤也摘下帽子,握住金一川的手,力道適中,笑容溫和,“吃了麽?我這裏還有咖啡。”
    兩人寒暄著,氣氛看似融洽。閆濤甚至拍了拍金一川的肩膀,又聊起了最近天氣幹燥要注意保護嗓子。他們心知肚明,未來長達數月的拍攝期,他們將是最親密的戰友,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對手”。維係一個良好的、至少是表麵的和諧關係,對劇組氛圍和各自口碑都至關重要。
    然而,這份和諧僅存在於兩位主演之間。他們身後半步之遙的兩位經紀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隨即迅速錯開,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火花“劈啪”作響。
    頂流的世界,資源就是生命線。一部張風帆的國際大片,背後牽動的頂級代言、時尚資源、國際曝光度……每一項都可能因為角色表現、戲份多寡、甚至劇組相處的微妙氛圍而發生傾斜。經紀人們的神經,從踏入這個園區開始,就已經進入了高度戒備的戰鬥狀態。他們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微笑,心底的算盤卻打得飛快,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被解讀為信號。
    幸好,風帆工作室獨占一棟小樓,深藏於藝術園區腹地,私密性極佳。若是在尋常的寫字樓,這兩位素顏簡衣也難掩光芒的頂流同時出現,恐怕早已引發交通癱瘓和粉絲圍堵,明天的熱搜頭條也將提前預定。
    就在這微妙的氣氛中,一輛沉穩的黑色奔馳s級轎車平穩地駛入園區,無聲地停在了工作室小樓的正門前。駕駛座的車門打開,張風帆走了下來。他穿著慣常的深色夾克,臉上帶著一絲熬夜後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有神。他沒有立刻走向工作室大門,而是繞到後座,輕輕拉開了車門。
    後座上,張花朵蜷縮著,裹著一件寬大的薄毯,睡得正沉。晨光透過車窗,映亮了她眼瞼下濃重的、幾乎蔓延到顴骨的黑眼圈,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她昨晚被那個烈火焚身的噩夢反複侵擾,幾乎一夜無眠,此刻在父親平穩駕駛的車裏,才終於支撐不住沉沉睡去。
    張風帆站在車邊,看著女兒疲憊的睡顏,心底那點因工作狂屬性帶來的興奮感,被一股沉甸甸的愧疚悄然覆蓋。
    早上看到她這副模樣時,他就在心裏暗暗嘀咕:自己是不是太狠了?像個榨汁機一樣,把那麽多籌備期的繁重工作——劇本調整意見整理、外景需求清單細化、甚至社交媒體聯動初案——一股腦兒丟給她。
    這孩子雖然從沒抱怨過,交活兒快得像閃電,質量還奇高……特別是她對劇本的理解深度,常常能和他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討論起人物內心、微表情、服化細節,那種精準和敏銳,甚至讓他這個老導演都感到驚喜和興奮。
    這種能跟上他跳躍思維、甚至能補充他靈感的夥伴,實在太難得了!可這“難得”背後,是女兒透支的體力和神經。
    他最終沒舍得叫醒她,甚至上車後連電話都沒敢接,隻放了最舒緩的古典樂。此刻,看著門口已經等候的兩位男主角和他們的團隊,張風帆歎了口氣,輕輕關上車門,決定讓她再多睡五分鍾。
    工作室的老劉早已在門口張望,看到這麽多車過來,立刻帶著兩個助理小跑著迎了出來,熱情地招呼金一川、閆濤和他們的經紀人:“金老師,閆老師,辛苦了辛苦了!裏麵請,先到休息室喝杯咖啡,會議室都準備好了!”他一邊引導著,一邊眼神示意助理趕緊去準備。
    陸陸續續,更多的車輛駛入園區。副導演、執行製片、核心美術、造型指導、攝影指導……《二十七夜》的核心班底成員相繼抵達。每個人都帶著厚厚的劇本和資料,步履匆匆,臉上混合著對項目的期待和圍讀會前的認真。
    老劉和他的助理們精準地引導著每一位重要人物,握手、寒暄、引路,確保所有人都被妥善安排進寬敞明亮的大會議室落座。會議室內,長條會議桌上已經擺好了名牌、礦泉水、紙筆,投影儀也靜靜待命,氣氛莊重而專業。
    車內,張花朵其實在張風帆關上車門時,意識就已經從深眠的邊緣掙紮著浮了上來。車外的寒暄聲、腳步聲隱隱約約透進來。她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但大腦的某個角落已經清醒。她知道自己到了,也知道外麵是誰。尤其是那個清朗的、帶著點獨特磁性的聲音鑽入耳朵時,她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要不要現在下車?下去必然要麵對他。
    打招呼嗎?該用什麽表情?是公事公辦的客氣微笑?還是……冷著臉,提醒自己別忘了他是“利用者”?
    可……腦海裏又不受控製地浮現他昨晚那些囉嗦卻帶著煙火氣的信息,還有那句“女生不是最喜歡拆盲盒拆快遞了麽?快樂呀!”的幼稚口吻。以及,更關鍵的是,她手上那串冰冷的、可能來自車葉大墓的朱砂手串,還有那個烈火焚身的噩夢……太多的問題,像亂麻一樣纏繞著她,而金一川,似乎成了這團亂麻中一個繞不開的線頭。
    憑什麽我要尷尬不自在?一個倔強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帶著點忿忿不平。該心虛、該不自在的是他才對!是他利用了我!我應該對他冷若冰霜,讓他知道我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可下一秒,另一個更理智的聲音又冒出來:可是……那些問題怎麽辦?朱砂珠的來源,他姥爺當年到底知道什麽?夢裏那場火……僅僅是夢嗎?我需要問他……
    兩種情緒在她疲憊的腦海裏激烈交戰,拉扯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最終,她選擇了一個最“鴕鳥”的方式——繼續閉著眼,假裝還在熟睡。能躲一時是一時吧。至少,在這狹小安靜的車廂裏,在父親為她隔絕出的這短暫幾分鍾裏,她可以不用立刻去麵對那複雜的現實和更複雜的人。
    車窗外,金一川在跟隨老劉進門前,似乎不經意地朝黑色奔馳的方向瞥了一眼。車窗貼了深色的膜,他看不清裏麵,但他知道張花朵在裏麵。他微微蹙了下眉,隨即又恢複了慣常的平靜表情,邁步走進了風帆工作室的大門。
    張風帆站在車旁,點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看著煙霧在微涼的晨風中嫋嫋散開。他看了一眼腕表,又看了一眼車內紋絲不動的女兒,最終,他掐滅了剛抽了幾口的煙,拉開車門,聲音放得極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花朵,醒醒,到了。”
    張花朵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底的紅血絲和濃重的黑眼圈,在晨光下無所遁形。她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推開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