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風帆坐在女兒床邊，目光深遠，仿佛穿透了時光的迷霧，回到了那個塵封已久的年代。
    “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張風帆的聲音低沉而略帶沙啞，每一個字都承載著歲月的重量，“燕北文物所的大院裏，我們都是那群穿著補丁衣服、滿院子瘋跑的孩子。“
    他的眼神變得柔和，仿佛看到了遙遠的過往：“素衣從小就與眾不同。當其他女孩在玩跳皮筋時，她總是蹲在院子角落，小心翼翼地用樹枝在沙地上臨摹那些出土文物上的紋樣。“
    張花朵靜靜地聽著，不敢打斷父親的回憶。窗外的米國的一天漸漸蘇醒，但病房內的時間仿佛停滯在了數十年前的燕北。
    “我們的父親，張文強和錢躍進，是文物所最要好的搭檔。“張風帆繼續說道，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微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們坐在大院那棵老槐樹下對酌，聊著白天的發現，時而激烈爭論，時而開懷大笑。“
    他頓了頓，眼神飄向遠方：“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你爺爺喝多了，拍著錢伯伯的肩膀說："老錢啊，要是咱兩家能結成親家，這輩子就真圓滿了！"那時我才十歲，素衣八歲，聽到這話羞得扭頭就跑。“
    張花朵忍不住輕笑：“所以你們從小就互有好感？“
    張風帆點點頭，目光溫暖：“是啊。每天上學，我都會特意繞到素衣家樓下等她。她總是紮著兩個小辮子，背著洗得發白的布書包，見到我就會露出兩個小酒窩。“
    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直到那一年，車葉縣大墓的發掘工作開始。我們父親都參與了那次考古，誰能想到，那竟是一場悲劇的開始。“
    張風帆的雙手無意識地握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墓穴坍塌的消息傳來時，整個文物所都籠罩在陰霾中。錢伯伯在那場事故中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父親雖然僥幸生還，但從此像是變了個人。“
    “他整日沉浸在自責中，總是喃喃自語："本來該我下去的，老錢是替我去的..."“張風帆模仿著父親當年的語氣，聲音中帶著難以釋懷的痛楚，“臨終前，他緊緊握著我的手說："風帆，一定要照顧好素衣和她母親，這是我們張家欠錢家的。"“
    病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在空氣中回蕩。
    “所以您一直照顧著錢阿姨？“張花朵輕聲問。
    “是的，“張風帆長歎一聲，“素衣的母親因悲傷過度一病不起，我每天放學都會先去她家幫忙做飯收拾房間。漸漸地，我和素衣之間的感情也從兒時的玩伴，變成了更深的情感。“
    他的眼中泛起溫柔的光澤：“記得她二十歲生日那天，我在舊皇宮後麵的小樹林裏向她表白。她臉紅得像晚霞，卻堅定地握住了我的手。那時她在文物所做研究員，我在電影學院讀書，所有人都說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張風帆的聲音忽然哽咽：“直到那天，她突然告訴我要去米國博物館工作，而且再也不回來了。“
    張花朵注意到父親的眼角有淚光閃爍，這是她從未見過的脆弱。
    “那是一九八七年的冬天，“張風帆緩緩道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撕扯出來，“我剛拍完第一部電影，興衝衝地回來想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卻看到她家門窗緊閉，鄰居說她和她母親一周前就搬走了，隻留下一封信給我。“
    他閉上眼睛，仿佛還能看到那封信的內容：“信上隻有寥寥數語，說她們決定去米國投奔親戚，讓我不要找她，開始新的生活。“
    “那您去找過她嗎？“張花朵忍不住問。
    “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張風帆苦笑，“問了所有認識的人，甚至想去米國找她，但那時我連護照都沒有。後來才知道，她母親在一個月前就因病去世了，她是一個人處理完所有後事，然後獨自離開的。“
    他的聲音充滿了當年的痛苦與困惑：“我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麽她要這樣不告而別？我們原本計劃第二年春天就結婚的啊...“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金一川端著早餐進來，察覺到氣氛凝重，明智地選擇安靜地放在一旁。
    張風帆深吸一口氣，繼續講述：“後來是林晶——你的……養母——一直陪在我身邊。她也是文物所大院的孩子，和我們一起長大，深知我和素衣的感情。那段時間要不是她天天來給我做飯、打掃房間，我可能就垮掉了。“
    他的眼神複雜起來：“慢慢地，我和林晶走到了一起。結婚那天，我望著她，心裏卻在想：要是站在這裏的是素衣該多好。這對我對你母親都不公平，但我控製不了自己。“
    張花朵握住父親的手，無聲地給予安慰。
    “就在你哥哥花強滿三歲那天，“張風帆的聲音忽然緊張起來，“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素衣打來的。她說她在燕北大飯店，想見我一麵。“
    他的目光變得迷離，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刻骨銘心的夜晚：“我幾乎是飛奔過去的。在酒店頂層的豪華套房裏，我再次見到了她。六年過去了，她變得更加成熟優雅，但眼中卻有著化不開的憂鬱。“
    “她說了什麽？“張花朵輕聲問。
    “她說她知道我和林晶結婚了，還說林晶是個好人，讓我千萬不要辜負她。“張風帆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然後她說她一直在調查她父親失蹤的真相，說那場坍塌事故可能不是意外。“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我問她到底發現了什麽，是否需要我的幫助。但她隻是搖頭，說知道得越少越安全。那天晚上...我們都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感情...“
    張風帆突然停住，眼中湧出淚水：“第二天清晨我醒來時，她已經不見了。床頭櫃上留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保重，勿念。"從此二十六年，我再也沒有她的任何消息。“
    病房內陷入長久的寂靜，父女倆的手緊緊相握，共同感受著這段跨越了二十六年時光的思念與遺憾。
    窗外的陽光已經完全升起，又開始了新的一天。但在張風帆心中，那個遙遠的夜晚永遠定格在了時光深處——那一夜的纏綿之後，錢素衣又去了米國，自此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任何消息。
    二十六年的等待，二十六年的疑惑，在這一刻化作一聲長歎，消散在清晨的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