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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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嘈雜,屋外冷雨滴答,屋內的人卻睡得十分平靜,一點都不曾被打擾。

    至少是看起來。

    段無量在黑暗中屏氣斂聲注視著許持平靜的睡顏,一時不知該不該動手將他手臂上的玉石摘下來,唯恐打破了片刻的寧靜。許持睡著時顯得比平時還要多上幾分英俊,高挺的鼻梁顯出斧鑿刀刻般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卻溫順低垂,如同一個不設防的孩童。

    段無量看了許久,最終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屋子。

    許持在他關上門的下一刻緩緩睜開眼。

    對方的呼吸聲還仿佛在耳畔,許持不覺溫柔,隻覺陰冷。他掀開被子,已然是穿戴整齊上床演戲的,一身緊貼的夜行衣是自己臨時拚湊出的,為的就是今晚能順利逃脫。

    他想到唐遠騰還在這群人手上就焦灼不安,想了一晚,若是人前威望頗高的無量佛就是白孔雀,那唐門一事中的蹊蹺便更多了,偷聽他們談話中得知唐遠騰現在神誌不清,那他便有可能不是出於本意背叛唐門。

    可是自己都自身難保,實在沒有把握能找出唐遠騰再把人帶走。

    許持咬咬牙,小心地將包裹係在背上,打開窗戶,麵對淅瀝冬雨傾盆灑落,深深吸進一口氣——

    原本隻是覺得二人相知了心意,再同處一間屋子會生出尷尬,這下倒好,直接方便了持哥跑路。

    他苦笑一下,踮腳輕盈地躍出屋子,剛落地時差點滑了一跤。

    雨下的大且急,妥妥一副天被捅穿了的架勢,許持知道附近一定有孔雀教的人在看守,所以要小心更小心,他循著白天的記憶找到馬廄,極力溫和地遷出馬來,生怕馬蹄落地聲太響驚擾了守衛。

    奈何他還是低估了一向做隱匿暗殺的魔教,他剛跨上馬背便瞥見背後寒芒一閃。

    “嗬!”持哥臉色煞白地拔劍揮去,險險躲開暗箭,同時雙腿夾緊狠狠朝馬屁股上抽下去!

    一定得逃出去!

    遠方的樹林中颯颯落下無數道身影,詭異的像異種在月光下冉冉升起,那些藏在暗處的殺手如閃電般朝許持襲來,許持繃著臉舉劍相向,被十幾個人黑衣人緊緊圍住。

    刹那間刀光劍影,兵器碰撞之聲在淅瀝雨聲中被掩蓋,奏出一曲混亂的交響,許持硬著臉沉著應對,奈何□□之馬卻受了驚,這次許持有經驗了,緊緊抱住馬背以防被甩出去,卻不料迎麵刀片揮來,活生生讓他做了一個高難度的下腰姿勢墜落下馬。

    頓時氣勢就低了一大截。

    “你們是何人!”許持舉劍低吼,警惕地環視他們,縱使已經心中有數,卻仍想得到一個能安慰自己的答案。

    其中一人回到:“還請許少俠回客棧。”

    許持被淋得渾身濕透,冷不丁打了個冷顫,冷笑道:“我是來是去自有自己做主,你們這些連身份都不敢報的人哪兒來的資格命令我?”

    眾人麵麵相覷,卻終是不曾讓路,許持怒火中燒於滿天大雨中甩出擎雲劍法,當然,他是個半吊子劍客,這劍法不過是由沈祿學過之後教他的幾招精簡版,威力也大不如原版。

    饒是如此,黑衣人們仍舊被許持逼得連連後退,許持發現,這些人束手束腳並不是因為打不過自己,而是每當刀刃要削到自己他,他們就會及時收手,似乎並不想傷到自己。

    發現了這一點,許持心中絕望更甚。

    果然……是段無量的人吧。

    人一旦絕望的深了,做事也會無所顧忌起來,許持咬緊牙關怒吼著妄圖突破重圍,饒是黑衣人們注意又注意,也不免傷到他幾處,為了離開許持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前麵是一個看似領頭的人在做最後防線,許持心中一狠,麒麟之力猛灌入長劍,朝著那人的半邊身體狠狠劈下!

    “鏘——!”

    那人手中用來抵擋的長劍瞬間崩碎,金屬碎開一瞬濺入許持肩膀,頓時把他痛的大叫一聲。

    可是他沒空心疼自己,身後追上來的人越來越多,許持疼的眼淚都要落下,握緊手中劍垂死掙紮般朝前奔跑,卻不想跑到最後再次被圍住。

    這次他徹底絕望了,因為他前麵站著的是舉著傘的段無量。

    段無量依舊含著溫和的笑,一身潔白的長袍在電閃雷鳴中發散著幾欲妖魔化的光暈,這個男人有無數張臉,此刻他向許持展露的是他最無害、最溫柔的樣子。

    “阿持,你跑什麽?”段無量慢慢走過來,揮手散去了周圍的一群人,可許持毫不懷疑,隻要自己轉身想換個方向跑,立即會有人出現攔住自己。

    他跑不掉了已經。

    段無量走到他身前,伸手替他擦了擦臉上的雨和血,皺眉道:“這麽冷,你若是想出來大可和我說,一個人又不打傘,著涼了怎麽辦?”

    許持吸進肺腑的都是涼氣,連帶著心髒也是涼的,他看著段無量自說自話地替自己擦拭臉頰,又查看傷口,最終自暴自棄般笑了起來:“佛爺,別演了。”

    段無量附在他臉頰上的手一頓,不過很快恢複正常,繼續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笑道:“阿持你在說什麽?”

    “那些人難道不是孔雀教的人?”許持抬眼直直地看著他,心髒撕裂般疼痛。

    段無量神色不變:“怎可能是孔雀教之人?那都是我段家家仆,他們想必和我所想一樣,擔心你雨夜受傷才會阻攔你的。”

    許持嗬嗬一笑:“是嗎?”

    段無量沉默地注視著許持,青年那雙曾經滿滿都是依賴和崇敬的雙眸中已再無信任。

    “姬羽扮你扮的那麽辛苦,你讓他不用再陪你演戲了,許持一介莽夫,不用和我繞這麽多花花腸子的。”許持輕輕開口,明明是想以最毒辣的話來諷刺這人,卻發現連說出這些都是在反傷自己。

    你說說,你這麽信任他,結果回頭一看,淨是笑話。

    段無量嘴角的笑意終於消失。

    他平靜地盯著許持,眼中和煦再難找到,隨之而來的是濃重的陰霾和寒意。

    許持不自覺繃直了身子,他不過是仗著自己是不死之身,奈何麵對段無量他卻心中沒底。這人是白孔雀,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他心狠手辣到幾乎可以……

    可以滅盡他自己家族……

    許持顫顫巍巍地咬緊了牙關,是了,他都忘記了,滅了段王府的可不就是段無量他自己嗎,這樣的人自己當初怎麽就一頭栽進了信任和感情?自己曾鄙夷祁歡喜弑父,如今想來,段無量有過之無不及,恐怕對方這些時日以來所有的溫情和脆弱都是當著自己的麵演出來,為了博取自己信任的。

    所以麵對段無量沉默的臉,許持勇敢得與其對視,毫不示弱地慘淡一笑,笑容中盡是草泥馬。

    “……回去。”段無量沉聲喊道,刹那間許持聽見身後傳來無數道腳步聲紛亂錯雜,而自己下一刻便被段無量直接敲暈了過去。

    若有悔恨和不甘,大約是,第一次見到這人時眼中就不該有驚豔,以及日後的相處中,不該輕易的相信了他,托付了真心。

    當許持再次睜開眼,天空已然放晴,他剛想動一動便發覺四肢傳來一陣絞斷神經般的劇痛!

    “啊!”他毫無防備地痛呼一聲,頓時耳邊傳來叮叮當當之聲——

    那是綁在他手腕和腳腕上的玄鐵鏈。

    “阿持,剛醒不要做太大的動作。”段無量溫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許持臉色慘白,他不可能不知道這痛的緣由!

    “你竟然敢挑斷我的手筋腳筋!”許持憤怒地轉過臉吼道,滿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兩人身處一間馬車中,暴露了身份的段無量徹底撤掉了偽裝,渾身的氣質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此刻他穿著一件雍容的白色狐裘盤膝而坐,手中捧著一盞雕琢精致的小暖爐,平靜地笑了笑道:“可並未起到什麽效果,所以我還是把你綁起來比較合適,”他頓了一下,笑容微妙,“阿持果然是個特殊的人。”

    許持恨紅了眼:“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你居然想到挑斷我手筋腳筋!”

    段無量黑眸微動,定定地看向他:“你當真是不記得了嗎?”

    記得?記得什麽?許持隻記得自己耗盡內力為解段無量身上的斷長生,一夜不眠,為他甚至和自己的師弟鬧決裂,現在想來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

    段無量見他雙目仍舊赤紅,顯然未想到,於是好心地提點了一句:“七年前的八卦塔邊,若不是你將我一拳打下山崖,恐怕我還沒有那麽快決定實施計劃。”

    許持一愣。

    七年前……八卦塔……

    “你,你就是當年那個威脅我的黑衣人?”許持徹底寒了心了。

    段無量展顏一笑,詭譎至極:“可算是想起來了,這般想起,阿持可算是我在世上最後一次相信的人了,奈何你卻騙了我。”

    許持又痛又氣,心痛連帶著胃都絞起來。

    段無量壓低身子突然湊至他眼前,一雙慵懶的桃花眼已然現出它最原始的湛藍,妖異地令人驚恐:“你應當記得我說過,有些人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在他們絕望的時候扶一把,然而你那時卻是推了我一把,可是這樣我都願意原諒你,你為何就不能乖乖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安靜地呆在我身邊呢?”

    說話同時,他伸手慢慢撫摸著許持發絲,眼中含著道不盡的陰冷。

    許持被他壓住,手腕腳腕雖已恢複,可傷口卻不知為何緩緩未痊愈完整,此刻氣急加傷疼,令他差點沒一個白眼翻過去。

    段無量見許持一直緊閉雙唇不願搭理他的樣子,表情又軟下,似是無奈地笑了笑,撩起對方一縷長發輕輕吻上:“不過也好,這樣我便有理由拿下你手腕上的舍利子碎片,也能光明正大將你囚於我身邊了。”

    末了深深地加上一句:“誰都無法覬覦。”

    許持渾身一顫,這才發覺手腕上的玉石手串已被拿下:“段無量!”

    段無量看著他,似魔怔般不顧許持疼的大吼,重重捏住他的下巴親吻上去。

    許持那一刻隻覺天旋地轉天崩地裂天怒驚雷。

    為防止他咬下口,心狠手辣的孔雀教主直接捏脫了他的下巴,令他隻能張著嘴巴痛苦承受著單方麵的親吻,或許是撕咬。

    段無量吻得極重,撕咬把長久以來的積怨和欲望通通發泄,許持手痛腳痛心又痛,現在連帶著嘴唇都被段無量咬出了血,他絕望地瞪著慢悠悠搖晃的馬車頂,心中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