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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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吟的確是被絆住了,可絆住他的不是沐婕蘿,而是唐遠騰。

    姬羽就在一邊攔都攔不住,他發色雖已恢複,可雙瞳仍舊泛著湛藍,所以此刻並不敢輕易出現在慕容吟麵前,擔心暴露出教主的打算,所以他看著唐遠騰不要命般地朝慕容吟衝過去,眼皮都要翻上天了。

    沐婕蘿冷冷看著這一切,卻未曾施以援手。

    “你的小寶貝兒看來已經恢複了。”她似笑非笑地對姬羽說道。

    姬羽握緊拳頭:“你就不打算把慕容吟敲暈帶走?”

    他的心裏還是有些擔心的,一來,唐遠騰肯定是因為聽到了此前幾人談話,知曉唐門滅門一事的幕後黑手是誰所以才對慕容吟大打出手,可慕容吟到底是個武林盟主,武功之高難以測量;二來,自己雖未曾參與過剿滅唐門一事,卻也是見死不救,未能解滅門之危,也不知他會不會計較,自己若是此刻衝上去,到底是他們兩個打慕容吟,還是他們兩個打自己?三,就是唐遠騰到底他媽的是什麽時候清醒的!自己趁他神誌不清的時候做過的那些事他還有印象嗎?

    “帶不走了,這人從來都沒被我帶走過。”沐婕蘿握緊手中長鞭,輕聲道。

    就在兩人各自無言時,一道身影極快閃過,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之際倏地竄進了後山。

    沐婕蘿身形微僵片刻:“你剛剛看到那人沒有?”

    姬羽莫名看她一眼:“你老相好?”

    “不……是……是楊正使……?!”沐婕蘿想了好半天才想起多年前那位豪氣衝天的雀翎正使,比如今不敢露麵的玉關臨要高尚的多,在教眾的威望也極其崇高,隻是當年內亂,命喪黃泉。

    姬羽想了會,眯眼道:“楊正使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你眼花了吧?”

    沐婕蘿不安地看向仍舊和唐遠騰糾纏的慕容吟,說道:“你快去後山以防萬一,我這裏走不開。”

    姬羽兩眼一瞪,看著遠處瘋了似的唐遠騰吼道:“你以為我走的開!?”

    兩人:“……”隻能祈禱教主自求多福。

    再者,山門處他們二人若是走了,武林盟的人大舉進入連個阻攔的人都沒有了。

    這邊段無量和曲春柳打的難分難舍,老實說是段無量把曲春柳打的渾身是傷,盡管段無量內傷外傷加一起早重的不能再重可仍然有著萬夫莫敵之霸氣,他一劍架在曲春柳脖子上,眼神冰冷:“慕容吟也是你們的人吧?”

    曲春柳咽下一口口水,憤怒道:“你若是聰明便自己猜啊!”

    “幾年前我同晟帝演戲,讓武林豪傑攻入孔雀教總壇,實則是為了借此機會洗一次人手,而慕容吟顯然也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替我擋箭隻是為了換取信任,回程路上你們替我療傷,正是你們給我下斷長生之時吧!而沐婕蘿也被慕容吟騙的團團轉,導致了這麽多年我一直被蒙在鼓中!”段無量冷笑連連,總算解開了許持心中對段無量身上這麽多傷的困惑。

    許持臉色複雜,慕容吟這樣的人都會如此不擇手段,所以說這麽多年其實段無量身邊根本就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曲春柳頸脖邊鮮血溢出,他額上青筋突起,低聲吼道:“段無量,我今日若有三長兩短,他日皇上必定……”

    “必定如何?按照關係,你我都是他的侄子輩,而我手中還有舍利子碎片,你覺得他會舍棄掉誰?”段無量殘忍地打斷他,伸手狠狠折斷此人手臂。

    曲春柳痛呼聲響徹山頂,他顫顫巍巍地說道:“皇上怎可能留下你這個禍患與虎謀皮!”

    “那你以為,我為何要留下你這個禍患到今日?”段無量捏起他的脖子將人舉起,笑的十分滿意。

    曲春臉漲通紅,奮力掙紮卻無濟於事,許持殺到手軟,驀然回首發現這個場麵實在有些可怕。

    段無量眯起眼,湛藍雙瞳在陽關下閃爍怨憎之光:“就是要留著你,讓我知道當年那麽多事,我所受到的一切,總有一點會全部討回來的!”

    許持揍飛一個殺手,轉過頭張張嘴,目瞪口呆卻無力阻止,雖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不該總是以殺止殺,可猛然回首段無量所經曆之事,被欺騙被下毒,被殺害雙親還嫁禍自身,每一樁都足夠讓人崩潰,饒是這個和他有仇的許持都覺得有些心酸。

    可段無量還未能殺掉曲春柳,許持便驀然發現楊正恩舉劍猛地向段無量衝過來。

    他目眥欲裂吼道:“二胖!”

    段無量眉頭一皺,斜光瞥見二胖的瞬間分了一絲神,就這一瞬間被曲春柳掙紮出來,袖中一把鋒利短刃驀然出鞘!

    段無量把人猛地往地上一甩,饒是如此仍然被在胸前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至此,他一襲長袍已經不能看了。

    “白孔雀,還我爹命來!!!”楊二胖目露凶光咆哮著舉劍劈向段無量,許持雙腿如同灌鉛難以移動,咽喉如被扼住難以發聲。

    段無量見到二胖正麵的一瞬間似有些遲疑,也是聽見了許持先前叫喊,知曉了這是他師弟。高手過招,片刻已是致命,二胖毫不留情地一劍刺過去,段無量皺眉避讓,卻由於先前已然受傷過重,動作遲緩了些,被一劍刺中肩膀。

    許持被段無量渾身是血的模樣震住,他分明看到了段無量原先試圖舉劍,最終卻緩緩放下隻作避讓狀態。

    自己原先分明是希望這個人早死早超生的,可如今他又為何……

    “你爹是誰?”段無量後退數十步,被逼至懸崖邊冷聲發問。

    這變故來的太突然,撿回了一條命的曲春柳伏在地上眯眼注視著這一切,楊正恩咬牙切齒道:“我爹是當年把你撿回孔雀教的人!”

    段無量瞳孔驟縮,細細端詳著對方憤慨的臉:“你是恩師之子?”

    這副態度立刻引起許持注意。

    “呸,誰是你恩師!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二胖狠狠唾罵一氣,不容分說再次舉劍衝過去,這下許持終於反應過來,連段無量的親生父母都可能不是他自己所殺,他也極有可能並未殺過那個對他有恩之人。

    “二胖,你住手!”許持踢開礙事的人,急忙向他們衝過去。

    段無量慘白著臉隻是避讓,薄唇緊抿,已然快撐不下去,許持吼道:“二胖,把事情問清楚再作打算!”

    楊正恩驀然回過頭盯著許持:“大師兄,我已經等了這天很多年了。”

    許持脖子有些僵硬,眼神移到段無量身上艱難地動動嘴唇:“段無量,當年之事你最好解釋清楚。”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此刻如此想要段無量證明清白,這個人哪怕沒做傷天害理的事,也依舊不是個好人,他對自己犯下過難以饒恕的錯,就連剛剛他都在強迫著自己做那檔子事,可想到如果他此刻就死在這裏,自己就覺得心裏想漏了個洞,無數珍貴的東西都從中遺漏掉。

    段無量臉色平靜地看著楊正恩,低聲道:“恩師非我所殺,我離開時他還在椅子上目送我離開。”

    “那也是你逼死了他!”二胖早已失去理智,當年他被家仆藏在隱秘處,正是提前知曉了白孔雀會帶人前來,他爹為了防止發生意外,疏散了絕大部分家眷,命人把他藏起,而白孔雀走後他跌跌爬爬去找他爹,入目的便是他爹被一把利劍釘死在椅子上的樣子。

    就算不是段無量親手所為,也還有想極力拍馬屁的屬下想要討好他。

    “我沒有!”段無量氣息也逐漸不穩,失血過多的後遺症逐漸凸顯。

    恰逢此時,曲春柳終於再次恢複過來,趁著幾人糾結當年之事,猛地從一旁竄過來,目標直指許持。

    許持這邊根本未曾注意過這些,更或者說,他早已脫離了生死桎梏,最多受傷,絕不可能死去,所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二胖和段無量身上,直到他感覺到一陣勁風是朝著自己襲來,才恍然憶起今日來這裏的所有人的目標都是持哥自己!

    “阿持!”段無量肝膽欲碎地推開還在阻攔著自己的二胖,妄圖替許持攔下曲春柳,直接掙脫了還插在自己肩上的長劍,頓時血流如注。二胖大驚失色,一時不知是該先解決掉段無量,還是阻擋曲春柳。

    許持未能反應過來便被曲春柳一把掐住頸脖命脈,曲春柳嘴角還流著血,大聲吼道:“一群亂臣賊子,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情緒非常激動,因為帶來的人幾乎都沒什麽動手能力了,而許持這邊又來了個師弟,前麵的廢物慕容吟一直不過來支援,他再不自救恐怕就要被刮了。

    段無量麵如覆霜,渾身浴血讓他看起來更似妖魔:“你放開他!”

    “交出舍利子碎片,再讓出一條路,山下已經被武林盟包圍了,你們別無選擇。”曲春柳眯起眼,手中稍稍一用力,許持頸脖處青筋繃起依稀可辨,立刻引起段無量狂暴怒吼:“你放開他!!!”

    許持瞬間身動,以七年前偷襲度段無量的那一招依法炮製,反手打在曲春柳身上,曲春柳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大膽,他的性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還敢如此輕舉妄動!

    段無量神情猛然呆滯住,因為這招他太熟悉。

    當年許持初學會麒麟拳,係統也未覺醒,首次用這招用在段無量身上,未能把握好力道,前後使用了兩次,導致最後段無量重傷他自己也沒落得好處,這次他機智了很多,隻用了五成力,卻足以把曲春柳打的爹媽不認。

    可他完全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此刻曲春柳是一隻沒了退路的喪家之犬,段無量先前的話在他心中起到了一定威懾,他不知道皇上在自己和段無量之間會做何種抉擇,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能否活著出去,此番被一拳擊中胃腹肺腑,已然再無還手之力。

    許持沉著臉打算回身再補上一劍,卻不料曲春柳突然狂性大發,一把抱住許持腰身朝後退去,邊退邊咳血,狀態及其癲狂。

    “你給我放手!”許持麵容失色,這人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樣突然力大無比,難道自己下手太過巧妙打通這廢物的任督二脈了?

    段無量咬牙飛身而起,直取曲春柳麵門,許持和他似默契十足,撇過頭給他讓出角度,卻不料曲春柳再次出乎意料般躲開,一邊對敵又朝後退去數十步。

    “曲春柳,你不要自尋死路!”許持突然心裏發慌,曲春柳退了這麽遠早已接近懸崖邊,他奮力掙紮起來,所有招式統統朝身後使去,曲春柳也的確是強弩之末,但狗急跳牆兔子急了也咬人,他被逼至絕路早已耳聾目盲,四麵皆敵,許持打的他越痛,他便越拚命把這人禁錮住,盲目後退。

    “阿持——!”

    段無量目眥欲裂地試圖衝過去把人攔住,卻不想曲春柳一個步伐紊亂,在臨近懸崖一瞬間反身隻把許持推下了懸崖,這讓一直往後攻擊的許持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順著自己一掌推送的力道,栽進了他未從預料過會直麵的萬丈高崖……

    “阿持——!”

    “大師兄——!”

    兩道撕心裂肺地叫喊聲瞬間穿破天際。

    高空墜落的感受許持曾有幸在過山車上體驗過一次,那次之後他就決定此生再也不要去遊樂園了,畢竟下來之後當著女朋友的麵吐了十分鍾實在是個不好的回憶。

    此時,視力卓然的他一眼便看到與所有人都不同的段無量妄圖撲下來,結果對方趁著此刻無人反抗,從四麵八方湧上無數人把他撲倒在地,一瞬間,那個妖異的讓人過目不忘的魔教教主如同一個被滅了國的君主,縱然身軀挺拔,眼中卻全是絕望和荒蕪。

    而他的師弟怔忪地看著墜落懸崖的自己,神情恍惚。

    那一刻,許持放縱般鬆開了僵硬的四肢,平靜地任由重力下垂。

    沒有激烈的搖晃,沒有刺耳的尖叫,許持隻看到山頂上的人影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遠到後來直接變成了一個個小黑點,耳邊風聲呼嘯,蓋過了應該有的呐喊。

    他隻覺心寒,山下既然已經被武林盟的人圍滿了,二胖又是如何上山的呢?

    剛剛他同曲春柳打鬥激烈,忽略了一點,那便是二胖出現之後和曲春柳從未發生摩擦,似乎是早就有所準備的,所以,他的師弟終究還是信不過自己,早已聯絡了外人,僅僅為了取段無量一命。

    許持突然有點想哭,看著頭頂越來越遙遠的八卦門頂峰,他覺得這七八年白活了,一時間所有過往都紛呈浮現在腦海中,忙死忙活,憂國憂民憂天下,最終落得自己身敗。

    段無量有一句未說錯,那就是如果來到八卦門的不是他,那八卦門的下場一定會更慘,如今許持已經感受到了什麽叫更慘,慕容吟帶著曲春柳,二人身份終是敗露,魚死網破,可憐他苦心經營的八卦門,自此之後,可能再也不複存在了。

    這七年,就是一場夢。

    做夢的許持掙紮想蘇醒,而夢裏的人卻深深眷戀羈絆著,妄圖拉著他永遠沉淪。

    段無量眼底血紅,與幽暗的藍瞳形成鮮明對比,他身受重傷被武林盟弟子狠狠按在地上,塵土飛灑在他銀白的長發,看起來落魄至極。

    而相較曲春柳,他或許還好一點,許持把對方打了個半死,而對方又沒有什麽神奇的外掛可以續命,此刻他被架起身子,傷及內髒,鮮血從嘴角流下,然而他卻強撐吼道:“立刻通知山下接應!”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一道血紅身影以無人可敵之態衝過來——

    一掌穿透了曲春柳的心肺。

    速度太快,快到曲春柳甚至未能立刻死去,臉上驚恐的表情凝住一瞬,見鬼般冷冷瞪著段無量,而他身邊的所有殺手們也都驚呆了。

    沒人攔住段無量,因為他渾身殺氣甚重,速度快到難以追逐。

    “你……”曲春柳顫顫巍巍嘶喊道。

    段無量雙目幾欲滴血,像哭又像笑般抽回了鮮血淋淋的手喊道:“我才剛剛得到他,我才剛剛得到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