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孔公緒聽斥候稟報,譙縣城似擺脫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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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如墨,沉沉地壓向譙縣城牆。刺史府邸內,燈火雖已燃起,卻驅不散那彌漫在廳堂梁柱間的陰鬱與焦灼。豫州刺史孔伷,這位以清談聞名、此刻卻深陷兵鋒漩渦的士人,正背著手,在鋪著青磚的地麵上來回踱步。他麵色蒼白,眉頭緊鎖成一個解不開的疙瘩,寬大的袍袖隨著他不安的步伐微微晃動,更添幾分惶然。案幾上,一碗早已涼透的湯藥散發著淡淡的苦澀氣味,無人理會。
    腳步聲打破了凝滯的空氣。一名親兵快步而入,單膝跪地:“稟使君,東西兩路斥候已回,城外軍情緊急!”
    孔伷猛地停步,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急聲道:“快!快傳他們進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幾乎是同時,兩名風塵仆仆、甲胄上猶帶寒露的斥候被引入廳堂。他們臉上俱是疲憊,但眼神卻迥異。
    東路斥候率先抱拳,聲音雖啞卻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急促:“啟稟使君!小人奉命探查城東劉彥軍動向!其城外大營……已然空了!營帳盡數拆除,灶坑填埋,車轍馬跡皆指向東、北方向!小人冒險抵近觀察,確認營內已無兵馬,劉彥大軍……確已退兵!去向不明,但觀其跡,應是退往青州方向無疑!”
    “退兵了?!”孔伷的眼睛瞬間睜大,失聲低呼,身體前傾,仿佛要抓住這救命稻草。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難以置信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猛地衝上頭頂,讓他眼前竟微微發黑。連日來懸在頭頂的利劍,那支曾兵臨城下、逼得他坐困愁城的青州強兵,竟然……真的撤走了?他下意識地抬手按住了劇烈起伏的胸口,想要確認這不是幻聽。
    然而,東路斥候帶來的短暫“喜訊”還未及在孔伷臉上化開,西路斥候那低沉、帶著明顯驚惶的聲音便如同冰水般兜頭澆下:
    “使君!小人西路探查!曹操大軍……並未遠去!”他咽了口唾沫,聲音艱澀,“其主力雖拔營,卻非退回潁川!而是……而是退至城西不足五十裏的賴鄉!小人親眼所見,曹軍正在賴鄉外圍險要處構築營壘,挖掘壕溝,搬運滾木礌石!其營盤堅固,更有重兵把守,觀其態勢……分明是……分明是打算長久駐紮於此!”
    “什麽?!”孔伷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剛剛因劉彥退兵而升起的那一絲紅暈瞬間凍結、碎裂。他踉蹌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發出一聲悶響。案幾上的藥碗被震得跳了一下,幾滴殘存的褐色藥汁濺落在案上,如同他此刻心頭滴落的恐懼。
    “賴鄉……賴鄉……”孔伷失神地喃喃自語,聲音幹澀嘶啞,目光渙散地投向廳堂外深沉的夜色。賴鄉!那個扼守譙郡西麵門戶、進可直撲譙縣城下、退可屏障潁川大本營的戰略要地!曹操竟然沒有像劉彥一樣徹底退走,反而在賴鄉紮下了釘子,築起了營壘!
    一個撤得幹脆利落,仿佛從未存在過威脅;一個卻如附骨之疽,將冰冷的鋒芒抵在了他咽喉之側!
    巨大的反差帶來的不是安心,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懼與猜疑。
    孔伷的臉色由白轉青,身體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卻隻覺得胸腔裏灌滿了冰碴。
    “劉彥……曹操……”他口中反複咀嚼著這兩個名字,眼神在短暫的茫然之後,驟然變得銳利而驚懼,充滿了被算計的寒意,“一個悄無聲息地走了,一個卻把刀架在了老夫脖子上……他們……他們究竟在做什麽戲?這到底是……是禍水東引?還是……還是聯手給老夫設下的囚籠?!”
    他猛地轉向兩名斥候,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尖利:“可曾探明!劉彥退兵之時,可曾與曹軍有過接觸?曹軍在賴鄉駐防,可曾分兵他處?!再探!給老夫再探!務必探清他們兩軍之間……究竟有無勾連!”
    斥候被孔伷突然爆發的猙獰嚇得一哆嗦,連忙領命,匆匆退下。
    廳堂內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冰冷。孔伷頹然跌坐在席上,雙手死死抓住膝蓋上的衣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窗外,譙縣城頭的旌旗在漸起的夜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窺視著這座孤城。
    劉彥的退去,非但沒有帶來安寧,反而像抽走了支撐危牆的最後一塊磚石。曹操那賴鄉營壘的陰影,如同鐵幕般沉沉壓下,將整個譙縣籠罩在一片暴風雨來臨前的、令人絕望的死寂之中。孔伷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仿佛已能看到曹操那雙深邃如淵、誌在必得的眼睛,穿透了這五十裏的距離,牢牢鎖定在他身上。
    天下……果然沒有白掉的餡餅。劉彥的“退”,換來的,是曹操更赤裸、更直接的“進”。而他孔伷,似乎成了這場無聲棋局中,那顆被圍困、被鎖定的孤子。
    廳堂內,隻剩下孔伷粗重的喘息聲和燭火不安的劈啪跳動。他癱坐在冰冷的席上,冷汗浸透了內衫,黏膩地貼在脊背上。曹操賴鄉紮營的陰影,如同冰冷的鐵爪,緊緊攥住了他的心髒,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
    “禍水東引?聯手設局?”孔伷的牙齒在不受控製地打顫,腦中反複咀嚼著這兩個可怕的念頭。劉彥的“退”此刻顯得如此詭異,像一個精心設計的誘餌,引誘他放鬆警惕,而曹操的“駐”,則是那緊隨其後的致命鎖鏈。“沛國……我的沛國……”一個微弱卻執著的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在他混亂的思緒中頑強地浮現出來。劉彥既然真的退兵了,那被他侵占的沛國北部諸縣,豈不是唾手可得?若能趁此機會,哪怕隻收複一兩座城池,也能稍振士氣,在曹操的刀鋒下贏得一絲喘息的空間!這個念頭像微弱的火苗,在絕望的寒冰中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