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鄴城。州牧府議事廳。
    時值八月末，北地的秋風已帶著明顯的肅殺之意，卷過庭院中開始泛黃的草木，發出沙沙的聲響。然而，議事廳內卻門窗緊閉，燭火通明，將初秋的寒意隔絕在外，也使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壓抑而燥熱的氣息。
    冀州牧袁紹袁本初，端坐於主位之上。他身著絳紫暗紋錦袍，腰束玉帶，麵容保養得宜，長須修剪得一絲不苟。雖經過去歲渤海大敗，折了顏麵又損兵將，但此刻他眉宇間依舊蘊著一股久居人上的雍容威嚴。他身形挺拔，即使坐著，也自有一番氣度，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著紫檀木案幾的邊緣，發出幾不可聞的篤篤聲。
    廳下，冀州的文武重臣分列兩側。左側以沮授、田豐、審配、逢紀、許攸等謀士為首；右側則是以顏良、文醜、麴義、張合、高覽等為核心的武將班底。人人麵色凝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
    案幾上，一份關於豫州之戰的詳細軍報已然傳閱完畢。
    袁紹終於停止了叩擊案幾的動作，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豫州之事，諸位都已知曉。曹孟德、劉德然，聯手伐孔伷。結果，竟是兩敗俱傷！”他嘴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似是嘲諷，又似感慨，“嗬嗬，想那曹阿瞞，自詡梟雄；劉德然，人稱智勇。更有青州虎狼之師為爪牙！竟在孔公緒一介書生手上，碰得頭破血流，損兵折將，狼狽而回！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目光如電，掃視階下群臣，語氣陡然轉沉：“前番渤海之辱，乃我冀州奇恥！劉玄德、劉德然兄弟，僥幸得勝，便猖狂不可一世！如今，其弟新敗於豫州，主力受損，士氣受挫，更兼其大軍遠征方歸，人困馬乏！此乃天賜良機予我冀州，予我袁本初！”
    袁紹的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依諸位之見，我冀州，當如何應對？莫非……還要坐視這劉氏兄弟，繼續坐大不成？”
    話音未落，武將隊列中，一人已按捺不住，猛地踏出一步，聲若洪鍾，震得梁上灰塵似乎都簌簌而下：“主公！末將以為，此乃雪恥良機，千載難逢！”
    眾人望去，正是大將顏良。他身材魁梧，麵容粗獷，此刻因激動而滿麵通紅，虯髯戟張：“劉德然小兒，僥幸贏了一陣，便目中無人！如今他在豫州碰得頭破血流，正是虛弱之時！我冀州帶甲數十萬，糧草充足，豈能坐失良機？請主公給末將一支令箭！末將願親提精兵，直撲青州邊境！定要踏破臨淄，生擒劉玄德、劉德然，以報渤海之仇，雪我冀州之恥！”
    “末將願同往！”文醜幾乎同時踏出，與顏良並肩而立，聲音同樣激昂，“顏將軍所言極是！劉氏兄弟新敗，士氣低迷，我軍正該乘勝追擊！末將願為先鋒，必斬劉德然首級獻於主公麾下！”
    另一員悍將麴義也出列拱手，他雖不像顏良文醜那般激動外露，但眼神銳利如鷹隼，語氣帶著慣有的冷硬和自信：“主公，末將附議。青州軍經豫州鏖戰，戰力折損，非複昔日之銳。我軍養精蓄銳已久，將士求戰心切。此時若發精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勝算極大！即便不能一舉覆滅青州，至少可奪回渤海郡，重創其元氣！”
    這幾位核心大將一表態，身後不少中層將領也紛紛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顯然主戰的情緒在武將中極為高漲。渤海之敗，對於這些心高氣傲的冀州武將來說，同樣是難以咽下的惡氣。
    袁紹聽著，眼中閃過一絲意動和讚許之色，微微頷首，但並未立刻表態，目光轉向了謀士一側。
    果然，一個沉穩中帶著急切的聲音立刻響起：“主公！萬萬不可！顏良、文醜、麴義將軍忠勇可嘉，然此議太過凶險，實乃匹夫之勇，絕非良策！”
    出言者正是沮授。他麵容清臒，目光炯炯，對著袁紹深深一揖：“主公明鑒！豫州之局，看似劉德然受挫，然其根本未失！青州主力雖疲，然劉玄德坐鎮臨淄，根基穩固，絕非可輕侮之輩！我軍若此時大舉進攻，實乃棄堅城地利之優，勞師遠征，勝負難料！此其一也！”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凝重：“其二，劉德然雖在豫州與孔伷兩敗俱傷，然其廣結盟友！且不說潁川曹操，徐州陶謙，北麵幽州劉伯安、北平公孫瓚等，皆其盟友。我軍若攻青州，此輩在側，豈會坐視？若趁機襲擾我側後，如之奈何？屆時我軍將陷危局！”
    “其三，”沮授看向袁紹，眼神懇切，“去歲渤海新敗，我軍折損錢糧兵馬甚巨，士卒心氣未複，郡縣需時間休養生息。此時再啟大戰，若勝，固然可喜；若再有閃失……冀州元氣必將大傷，恐動搖根本啊主公！請主公三思！”
    話音未落，田豐也邁步出列，他性情更為剛直：“主公！沮公與所言，句句金石之言！豈可因一時之意氣，而傾全局以冒險？劉德然新敗，其必嚴防死守，豈無準備？我軍貿然進攻，正中其以逸待勞之下懷！當此之時，正該築牆積糧，緩緩圖之。”他如此說道，“內修政理，外結盟友，靜待天下之變！待我冀州元氣盡複，兵精糧足，而天下有變，屆時旌旗南指，青州可一鼓而下！何必急於一時，行此險棋？”
    審配聞言，冷哼一聲，出列反駁：“元皓此言，未免太過保守怯懦！豈不聞‘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劉德然新敗，此乃天賜之機，若待其恢複元氣，與曹操勾結更深，再想圖之，難矣！我冀州帶甲數十萬，豈懼作戰？正當以雷霆之勢，一舉而定！”
    逢紀也附和道：“正南兄所言極是。主公，劉氏兄弟乃我心腹之患，一日不除，冀州一日難安。此刻其露破綻，正該果斷出手！若一味強調困難，坐視良機流逝，豈是雄主所為？”
    許攸則撚著胡須，眼神閃爍，慢悠悠地道：“用兵之道，貴在出其不意。劉玄德、劉德然或許料到我等會因渤海舊怨而有所行動，但未必料到我等會在其新敗歸巢、立足未穩之際便雷霆一擊。此確有風險，然收益亦極大。若能成功，非但雪恥，更可盡得青州富庶之地，主公霸業可成矣。然則，具體方略，尚需仔細斟酌。”
    謀士們頓時爭論起來，主戰主和，各執一詞，聲音漸高。武將那邊，顏良、文醜等見謀士反對，怒目而視，若非在袁紹麵前，幾乎要吵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