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購科科長劉鐵根接到楊廠長的電話時，正身處倉庫，對著堆積如山的賬目唉聲歎氣。
    泛黃的賬本隨意攤在落滿灰塵的木箱上，上麵的數字歪歪扭扭，每一筆采購記錄都讓他看得頭皮發麻。
    聽見電話裏楊廠長那沉得仿佛能滴出水的聲音，他手中的算盤“啪嗒”一聲掉落在地，珠子四處滾落，滿地都是。
    “馬、馬上到！”
    劉鐵根匆忙撿起算盤，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塵，小跑著往辦公樓趕去。
    樓梯口，他撞見了宣傳科的小王，對方笑著打招呼，他隻是胡亂應了一聲，心思早已飄到了九霄雲外。
    最近上麵要來檢查物資儲備，可倉庫裏的豬肉庫存比賬上少了半扇，雞蛋更是差著兩筐，這要是被查出來，他這個采購科長怕是做到頭了。
    推開廠長辦公室的門，劉鐵根的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楊為民正坐在藤椅上抽煙，煙蒂在搪瓷缸裏堆成了小山，辦公室裏彌漫著嗆人的煙味。
    牆上“厲行節約”的標語被煙熏得發黃，邊角卷著翹起。
    “廠長，您找我？”
    劉鐵根搓著手，臉上擠出討好的笑容。
    楊為民抬眼瞥了他一下，將手裏的煙蒂摁滅在缸裏，發出“滋啦”一聲響。
    “倉庫的賬對完了？”
    劉鐵根的臉瞬間變得煞白，聲音也開始發顫。
    “還、還在對，有幾筆賬有點亂……”
    “亂？”
    楊為民猛地站起來，藤椅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我看是有人手腳不幹淨吧！上麵明天就來檢查，你告訴我庫存少了半扇豬肉，這怎麽解釋？”
    劉鐵根“撲通”一聲差點跪下，膝蓋在地板上磕出悶響。
    “廠長，我、我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記賬的師傅記錯了……”
    “記錯了？”
    楊為民冷笑一聲，指著桌上的報表。
    “雞蛋少兩筐，白菜多報了五十斤，你也說是記錯了？劉鐵根，你當我是傻子還是當組織是傻子？”
    劉鐵根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鋥亮的黑布鞋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他知道這事瞞不住，可承認了就是貪汙瀆職，在60年代，這罪名能讓人扒層皮。
    他眼珠飛快地轉著，突然想起剛才在倉庫門口聽見的閑話——食堂的何雨柱拒絕了廠長的提拔，楊廠長好像不太高興。
    “廠長，我有個主意！”
    劉鐵根突然抬起頭，眼裏閃過一絲狡黠。
    “這事……或許能讓食堂那邊擔起來。”
    楊為民皺眉。
    “食堂？”
    “對啊！”
    劉鐵根往前湊了兩步，聲音壓得低低的。
    “何雨柱是四級廚師，食堂裏的事他說了算。咱們就說最近食堂消耗太大，超出了采購計劃，他為了讓工人吃好，沒及時上報就挪用了庫存。這樣一來，既解釋了庫存短缺，又顯得他是為了工人著想，頂多算個‘工作方法不當’。”
    他見楊為民沒說話，趕緊又補充。
    “您想啊，何雨柱剛在工人裏賺了好名聲，讓他擔下這事，大家隻會覺得他實在，不會深究。等風頭過了，咱們再把庫存補上，神不知鬼不覺！”
    楊為民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發出“篤篤”的聲響。
    他想起何雨柱拒絕提拔時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裏本就窩著火。
    讓他背個小鍋，既能解決眼前的麻煩，又能殺殺他的銳氣，倒也不是不行。
    “可他能認嗎？”
    楊為民沉聲問。
    “他不認也得認！”
    劉鐵根拍著胸脯保證。
    “采購單上有食堂的簽收章，他是主廚，難辭其咎。再說了，您是廠長，您發話，他敢不聽？頂多就是寫份檢討，扣點獎金，總比咱們倆栽進去強。”
    楊為民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已經涼透的茶水。
    茶水帶著股鐵鏽味，嗆得他咳嗽了兩聲。
    他盯著牆上“實事求是”的標語看了半晌，突然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
    “就按你說的辦。但記住，不能把事情鬧大，點到為止。”
    劉鐵根心裏的石頭“咚”地落了地，臉上笑得像朵花。
    “您放心，我保證辦得滴水不漏！”
    “還有，”
    楊為民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劉鐵根，眼神冷得像冰。
    “這事要是出了岔子，你知道後果。”
    劉鐵根打了個哆嗦，連忙點頭。
    “知道知道，我一定小心！”
    走出辦公樓，劉鐵根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後背的襯衫已經濕透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灰蒙蒙的雲層壓得很低，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他往食堂的方向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
    何雨柱啊何雨柱，別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太礙眼了。
    回到采購科，劉鐵根立刻叫來了記賬的小李。
    小李是個剛進廠的年輕人，怯生生地站在辦公桌前，手裏攥著衣角。
    “把上個月的采購台賬拿來，”
    劉鐵根往椅子上一坐，蹺起二郎腿。
    “尤其是給食堂送的那幾批貨，重新核對一遍。”
    小李不敢怠慢，趕緊抱來厚厚的賬本。
    劉鐵根翻到食堂那一頁，指著上麵的數字說。
    “這裏不對，豬肉的領用數量少記了半扇，雞蛋少記了兩筐。你給我改過來，就按實際庫存寫。”
    小李愣住了。
    “科長，這、這不符合規矩啊，賬實不符是要挨處分的……”
    “哪那麽多廢話！”
    劉鐵根把賬本往桌上一拍，嚇得小李一哆嗦。
    “這是廠長的意思，出了問題我擔著！你隻管改，不然明天就讓你回車間掄大錘去！”
    60年代的工廠，科室崗位比車間體麵多了。
    小李咬著嘴唇，看著劉鐵根凶狠的眼神，終究還是拿起筆，在賬本上塗改起來。
    墨水在紙上暈開，把原本清晰的數字弄得模糊不清，像一張被揉皺的臉。
    劉鐵根看著改好的賬本，滿意地點點頭。
    “這就對了。下午你跟我去食堂一趟，就說上麵要查賬，讓何雨柱把簽收單準備好。”
    他頓了頓，又陰惻惻地補充。
    “記住，見了何雨柱，少說話，多聽多看。”
    小李懵懂地點點頭，心裏卻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
    他隱約覺得，這事兒不對勁，可他一個小記賬員，哪敢違抗科長的命令。
    窗外的風越來越大，吹得樹枝“嗚嗚”作響，像是在哭。
    食堂裏，何雨柱正忙著給工人們準備晚飯，鐵鍋“滋啦”作響，飄出陣陣肉香。
    他不知道，一張無形的網，已經悄悄向他撒來。
    而那本被塗改過的賬本，就像一顆埋在地下的地雷，隨時可能爆炸。
    劉鐵根看著窗外的天色，摸出煙盒裏最後一根煙點燃。
    煙霧繚繞中，他仿佛已經看到何雨柱寫檢討時的樣子，嘴角不由得往上揚了揚。
    隻是他沒注意到，小李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眼神裏充滿了疑惑和不安。
    這個剛進廠的年輕人，還不明白，有些錯誤一旦犯下，就再也無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