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學海拿著養豬場的檢疫證明趕回分店。
    天已擦黑。
    胡同裏路燈亮起。
    昏黃光線下，婁小娥正站在門口跟市場管理所的人解釋。
    婁小娥臉凍得通紅。
    婁小娥聲音清亮。
    “同誌，您看這證明，章是齊全的，郊區養豬場是正經單位，不是私屠濫宰。”
    穿製服的同誌捏著證明看了許久。
    穿製服的同誌眉頭緊皺。
    “有證明手續也繁瑣，不符合規定，先允許試營業三天，三天內補全城裏的檢疫，不然得停。”
    “謝謝同誌！謝謝同誌！” 婁小娥連忙遞上一小塊剛鹵好的豬肝。
    “嚐嚐，何大爺的手藝，錯不了。”
    那人擺擺手，轉身離去。
    那人的腳步在石板路上 “噔噔” 作響，似在發泄不滿。
    曹學海把車停在路邊，走過去拍了拍婁小娥的肩膀。
    “沒事了？”
    “暫時沒事。” 婁小娥揉了揉凍僵的臉頰。
    “但三天內補不全城裏的檢疫，還是麻煩，聽說城裏的檢疫站歸街道管……”
    後麵的話沒說出口。
    兩人都明白，這是李幹事設的坎。
    何大清從店裏探出頭。
    “肉處理好了，鹵上了，明早準能出攤。”
    老爺子手裏的炒勺在燈光下閃了閃。
    “別愁，當年我跑碼頭，比這難十倍的坎都邁過了。”
    曹學海點點頭。
    曹學海心裏卻沉甸甸的。
    他掏出懷表，時針已指向八點。
    軋鋼廠那邊怕是有事等著他。
    “這邊你先盯著，我回廠裏看看，劉廠長那邊有動靜，得趕緊應對。”
    婁小娥從櫃台裏拿出個油紙包。
    “剛鹵的肘子，帶回去給劉廠長嚐嚐，也算賠個不是，讓他跟著操心。”
    曹學海接過油紙包，入手溫熱，像揣了個小暖爐。
    “替我跟何大爺說聲辛苦，明天開業，我盡量過來。”
    吉普車駛離胡同。
    曹學海開了條車窗縫，冷風灌進來，讓他腦子更清醒。
    李幹事把矛頭指向軋鋼廠，會用什麽招數？
    無非是造謠生事，說生產不合格或合作不合法。
    歐洲客戶下周就到。
    這節骨眼上，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壞事。
    剛到軋鋼廠門口，就見門衛老李在值班室門口轉悠。
    門衛老李見了曹學海的車，連忙跑過來，壓低聲音。
    “曹廠長，剛才街道的李幹事來了，在辦公室跟趙副廠長說了半天話，臉色不善，好像是說咱們廠生產的彈簧鋼質量有問題，還說您跟房山廠合作是‘搞資本主義那套’。”
    “他說什麽？” 曹學海猛地推開車門，聲音都變了調。
    “搞資本主義” 這頂帽子，在這年頭可不是鬧著玩的。
    真扣下來，別說外貿訂單，廠子都可能受影響。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進辦公樓。
    趙副廠長正坐在辦公室裏抽煙。
    地上煙蒂堆成了小山。
    “曹廠長，您可回來了！”
    “李幹事說什麽了？” 曹學海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大半杯水。
    曹學海喉嚨裏的火氣才壓下去點。
    “說有人舉報，咱們給外貿公司的彈簧鋼是‘粗製濫造’，還說房山廠是‘瀕臨倒閉的小廠’，跟他們合作是‘拿國家利益開玩笑’。” 趙副廠長捏著煙的手指在發抖。
    “他還說，要向物資局反映，重新評估咱們的生產資質。”
    曹學海的拳頭 “咚” 地砸在桌上。
    搪瓷缸裏的水濺出來，打濕了生產報表。
    “他這是瘋了！為了報複，連國家訂單都敢搗亂！”
    “那現在咋辦？” 趙副廠長急得滿頭汗。
    “物資局要是真派人來查，就算查不出問題，耽誤了工期，外貿公司那邊也不好交代。”
    “查就查！” 曹學海深吸一口氣，眼神反倒平靜下來。
    “咱們的鋼料，每一批都有檢測報告，市質檢所的章蓋得清清楚楚，怕什麽？”
    “他李幹事想造謠，得看看有沒有人信！”
    他走到窗邊，望著車間裏透出的燈光。
    那裏，夜班的工人正在趕工，軋機的轟鳴聲格外有力。
    “你現在就去檔案室，把所有的檢測報告都整理出來，按批次放好，標簽貼清楚，隨時準備讓人查。” 曹學海轉身吩咐。
    “再給劉廠長打個電話，把這事跟他說說，讓他也有個準備，別到時候被打個措手不及。”
    “哎！” 趙副廠長應聲就跑。
    趙副廠長的皮鞋底在走廊裏擦出刺耳的響。
    曹學海拿起桌上的電話，手指在撥號盤上頓了頓，終究還是放下了。
    現在太晚了，劉廠長那邊怕是已休息。
    有什麽事，明天一早再說也不遲。
    他走到牆邊，看著那張歐洲地圖。
    紅筆圈著的目的地像是一雙眼睛，正冷冷地盯著他。
    第二天一早，風味軒分店剛開門，就排起了隊。
    何大清站在櫃台後，動作麻利地切著鹵味，每一刀都勻勻稱稱。
    婁小娥在旁邊開票，手指在算盤上翻飛。
    清脆的響聲混著鹵味的香氣，驅散了胡同裏的寒意。
    “給我來二斤五花肉，要帶皮的。”
    “我要個肘子，切開，多澆點鹵汁。”
    街坊們的聲音熱熱鬧鬧的，像是在給這新開的店捧場。
    有知道前因後果的，一邊排隊一邊念叨。
    “那姓李的就是眼紅，見不得人家生意好，啥手段都使得出來。”
    婁小娥聽見了，隻是笑笑，手裏的算盤打得更快，像是要用這清脆的響聲回應那些閑言碎語。
    曹學海一早就去了劉廠長的房山廠。
    吉普車剛開進廠區，就見劉廠長正站在車間門口，手裏拿著根鋼料，眉頭緊鎖。
    “老劉，早。” 曹學海下了車，走過去打招呼。
    劉廠長轉過身，臉上帶著疲憊，眼窩深陷，像是一夜沒睡。
    “學海，你來了。”
    “李幹事的事，我聽說了。”
    他把手裏的鋼料遞給曹學海。
    “你看，這是昨天剛軋出來的，屈服強度達到了 640 兆帕，離咱們承諾的 650 就差一點，工人們正加班加點地調參數，想再提一提。”
    曹學海接過鋼料，入手冰涼，表麵光潔，切口整齊，比剛合作時的產品強了不止一星半點。
    “已經很好了，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好有啥用？” 劉廠長歎了口氣。
    “剛才接到通知，物資局的人下午要來查，說是‘接到舉報，懷疑產品質量不達標’。”
    “我知道，這就是衝著咱們來的。”
    他指了指車間裏忙碌的工人。
    “你看他們，一個個都憋著股勁，想把這單幹好，要是因為這種事黃了，我這當廠長的，都沒臉見他們。”
    曹學海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擔心，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檢測報告我都帶來了，市質檢所的，比金子還真。”
    “他們要查，就讓他們查，正好讓他們看看，咱們房山廠現在能軋出什麽樣的好鋼！”
    他從吉普車裏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劉廠長。
    “這是紅星廠那邊整理的資料，包括設備改造的方案、工人培訓的記錄，還有每一批鋼料的檢測數據，都給他們看看，讓他們知道，咱們的進步不是憑空來的，是實打實幹出來的。”
    劉廠長接過文件夾，指尖撫過封麵上 “紅星  房山聯合生產” 的字樣，眼眶忽然有點熱。
    “謝謝你，學海。”
    “謝啥？” 曹學海笑了。
    “咱們是合作單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再說，我相信你的工人，更相信咱們的鋼料。”
    正說著，張科長匆匆跑過來，手裏拿著個紙條。
    “廠長，曹廠長，剛才有人往廠裏扔了個紙條，說是給你們的。”
    紙條是用卷煙紙寫的，字跡歪歪扭扭。
    “識相的，趕緊把風味軒關了，不然不光軋鋼廠的資質保不住，連你們請的那些大學教授，都得被說成‘崇洋媚外’。”
    曹學海捏著紙條，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這李幹事，竟然連大學教授都想牽連，真是越來越沒底線了。
    劉廠長湊過來看了看，臉色鐵青。
    “這是威脅！紅口白牙地威脅！”
    “他越是這樣，咱們越不能服軟。” 曹學海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讓他來查，我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什麽花來！”
    車間裏的軋機還在轟鳴，像是在回應他的話。
    工人們似乎沒察覺到外麵的風波，依舊專注地幹著手裏的活。
    那個黑瘦的年輕工人，正小心翼翼地給鋼料打上編號，每一個動作都透著認真。
    曹學海看著這一幕，心裏忽然踏實了。
    不管李幹事耍什麽手段，隻要工人們的心齊，隻要產品的質量硬，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隻是，他沒想到，物資局來的人裏，竟然有一個是李幹事的遠房表哥。
    那人一進車間，就直奔檢測報告而去，眼神裏帶著明顯的挑剔。
    曹學海的心裏，又提了起來。
    這一次，李幹事的人，會從檢測報告裏挑出什麽毛病來？
    他們又能不能順利過關，保住這來之不易的訂單？
    他深吸一口氣，迎了上去，臉上帶著坦蕩的笑，心裏卻做好了應對一切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