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章 三邊大都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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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娘按了手印,婚書生效。
自手印按下去的那一刻,廚娘嬸嬸有了一個新的名字王錢氏。
王,是夫家的名字,錢是她的姓氏。
可在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還是喜歡管她叫大嬸嬸,另一個嬸嬸是陳嬸嬸。
家裏人到現在隻覺得廚娘嬸嬸身子有了光,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王秀才的第三封信其實就是婚書。
自從他知道廚娘有了孩子之後就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他不能讓孩子沒爹,他想給孩子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這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所以老爹說,王秀才在這件事上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夭夭來了,師娘來了,師兄也來了,這對餘家來說是天大的喜事。
有了身份的廚娘嬸嬸幹勁更足,整個大院都能聽到她的吆喝聲。
小寶站在石榴樹下望著自己突然多出來的一個大哥。
他想不明白,這個大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怎麽一來就檢查自己的學問,看著自己的字皺著眉頭。
然後怒斥自己的字寫像雞爪子爬的一樣。
小寶覺得自己委屈死了,可在石榴樹下的他,手握著筆,根本不敢動。
……
此刻的龍首原,沈毅站在沒有銅釘的大門前彎著腰。
一輛馬車,在一排甲士的護送下在積雪的官道上由遠及近,然後在南宮別院前停下。
戰馬噴吐著熱氣。
沈毅快步向前,走到馬車前恭敬道:
“沈毅拜見大人。”
“嗯,沈公有心了,我這個不討喜的人叨擾了!”
沈毅的腰杆更低了。
來的人是三邊總督劉敏寬,湟中三捷就是他打的。
戰前部署、戰時防禦與警戒、戰後善後都是他親力親為。
這是一個狠人,手上鮮血無數。
萬歲爺都稱讚他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沈毅趕緊道:“這是我的榮幸,大人能來,我也能鬆口氣了。”
“沈公的信我看了,武功衛的安排很合理,談不上越權之舉,特事特辦,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你做的很好!”
隨著話語說出,一個人走出了馬車,望著下車的身影,沈毅腰更低了:
“大人謬讚了,長安遭遇匪患,我能做的就是暫時奪權,大人外麵風大,裏麵已經燒好了火爐,總督大人請!”
在南宮的邀請下,劉敏寬進入了別院。
“誒,南宮啊,這個老頭是誰?
胡子怪好看的,身上的劍也挺好看的,看著貴氣,比那張同知有氣勢!”
聽到肖五的話,望著圍繞著總督打量的肖五,南宮心裏一涼。
完了,忘了這個渾人今日來府裏送土豆了。
要是知道他在,說什麽也要給他一張鍋盔,把他的臭嘴堵著。
南宮總算理解餘令為什麽掐人中了。
這……
這就是蹦出來的閻王爺。
劉敏寬看了一眼肖五,也就這一眼,心裏剛才的那點不滿就沒了。
他看的出來這漢子有點問題,雙眼之間的距離比正常人寬。
他笑著望著肖五,心裏突然有了主意,輕聲道:
“你在這裏做什麽?”
“送東西,順便幫忙收拾院子,馬上要過年了,這院子先前遭了賊,亂的不成樣子,我沒事來幫忙!”
“哦,那我問你,你來這收拾院子沈公給你工錢麽?”
肖五掏出自己的錢袋子,把裏麵的碎銀倒在手心,驕傲的舉起手。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顯擺方式!
“這個最大的就是南宮給我的!”
劉敏寬笑了,煞有其事的打量了一眼,故作驚歎道:
“就不怕被人騙?”
肖五笑著把碎銀一顆顆的裝了回去:
“你看你這人都不會說話,我又不傻,怎麽會被人騙呢!”
望著肖五跑開,劉敏寬對沈毅的感觀上了一層。
能允許一個癡兒在府邸裏亂跑,還能被他直呼大名。
他沈毅為人雖貪婪些,手段陰狠了些,但善念還是有的。
有這樣心思的人……
做不出天怒人怨的惡事。
沈毅不知道劉敏寬總督怎麽想,但衝出來的肖五確實嚇了他一大跳。
他和劉敏寬不熟,生怕因為肖五讓總督厭惡自己。
“總督請!”
“有心了!”
暖房坐定,感受著渾身的暖意。
望了望房梁上的煙熏痕跡,劉敏寬淡淡道:
“沈公,我便直接開門見山的說了,你信裏說的和布政使說的不一樣!”
沈毅知道會是這麽一個結果,聞言趕緊道:
“大人,其實這件事誰說的結果都不重要,誰對誰錯,隻要去問一問長安百姓,富戶,秦王府,就水落石出了!”
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都督,沈毅淡淡道:
“長安賊匪才定,第二日布政使就匆忙離開,殺賊寇雖不是什麽大事,但這卻是一件潑天的功勞!”
劉敏寬睜開眼,點了點頭。
他覺得沈毅這句話說得在理,功勞在眼前,若無虧心之事,絕不會拱手讓人。
就好比愛釣魚的人把魚釣上來了。
魚不要了,魚竿不要了?
他薑槐道還是個文人,最愛的就是軍功,最大的夢就是文武雙全。
“我見你在信裏把一個叫做餘令誇的很高。
知兵,知人,並舉薦他為武功衛一千戶,說說他吧!”
沈毅無奈的笑了笑:“大人,偏聽則暗!”
劉敏寬笑了,他覺得這沈毅是一個趣人。
自己才露出來一點不信任的意思,他就不說了,要讓自己親自去看。
望著低頭的沈毅,劉敏寬很羨慕。
自大明開國以來,宮裏的內侍,或凶,或惡,或善......
但能出來的都能獨當一麵,都機智過人,且心思剔透。
最難得的是辦事都很厲害,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
“說說他吧!”
“是,河套牧場的那場火是他放的,孛兒隻斤家族死的人就是他燒死的,長安賊匪也是他親自帶隊平定的!”
“一個人?”
“燒帳篷的時候是三個人,燒牧場就他一個人。
所以河套那邊都沒有想過這件事是一個人做的,都認為是自己人!”
劉敏寬猛地睜開了眼:
“原來是他啊,我說那場火怎麽那麽的蹊蹺,孤身一人,這小子有膽色,這次長安也是他! ”
“對,是他!”
“殺了多少?”
“除了婦孺,全死!”
劉敏寬聞言猛地坐直了身子,麵露疑惑道:
“不對啊,我從武功衛所來,劉武德告訴我說隻殺了一部分,跑了一部分,他截殺了一部分!”
沈毅聞言一愣。
屍體那麽多人去抬,參與的人那麽多,怎麽會跑一部分?
難不成還有部分流寇慌不擇路的去搶衛所?
“長安這邊眾人見到的是全殺,除了婦孺!”
見沈毅目光堅定,劉敏寬知道這裏一定有問題。
想著劉武德那支支吾吾的樣子,劉敏寬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
“那也是餘令親自帶隊?”
“對,組織鄉勇,軍戶,他身先士卒!”
“讀書人?”
“對,讀書人!”
“學問如何?”
沈毅苦笑道:“學問一般,隻考到了秀才,他說不考了,學問夠用了!”
劉敏寬笑了,開口道:
“如果他一個秀才做到這個地步,當得起你不遺餘力的誇讚,罷了,明日我去看看他!”
“大人,這小子脾氣怪,說話難聽!”
劉敏寬嗬嗬一笑,隨後唏噓道:
“如果有能力脾氣怪才是對的,如果能力一般,脾氣還怪,那就是庸人一個!”
見劉敏寬已經有了歇息之意,沈毅趕緊道:
“大人,下官不懂軍伍上的事情,下官想問,如果一個部族由原來的不堪一擊,突然變的實力雄厚,這個有可能麽?”
劉敏寬抬起眼皮望著沈毅,見他目光湛湛的樣子,搖搖頭道:
“根本不可能,打仗打的是人,打的是後勤,打的是裝備,若沒有數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積累,絕無可能!”
沈毅點了點頭,直到此刻他才徹底的死心。
“你想問的是女真吧!”
“不瞞著大人,的確如此,過了這個年,他們就要立國了。
他們已經遞交了國書,並邀請我朝派官員去觀禮,今後不會再向我大明朝貢了!”
劉敏寬聞言歎了口氣,喃喃道:
“一個奴兒成長到了這種地步。
唉,這件事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早就注定了。
“遺甲十三副”起兵,到如今“諸部始合為一”,整個遼東啊,整個遼東啊!”
劉敏寬抬著頭望著被火熏黑的房梁,低聲道:
“我朝在萬曆二十七年時候就該出兵平了他,知道為什麽麽?”
沈毅搖了搖頭:“不知道!”
“在這一年,他們有了自己的文字,不用我們的文字了,這就是他們崛起的開端!”
劉敏寬似乎知道的更多一些,不由的說了起來。
“這個龍虎大將軍厲害啊。
一方麵積極拉攏蒙古、朝鮮,彼此互相結親;同時又和我大明國仍然保持臣屬關係!”
“所以,我們被欺騙了,而他們則悄無聲息的對女真各部進行了吞並。
三十年的時間一晃而過,他的勢成了!”
沈毅聞言著急道:
“大人,我們此刻就不能先下手為強麽?”
沈毅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都已經知道女真反明之心昭然若揭,此時若派兵攻打,總比等女真舉旗的那一天要好。
劉敏寬聞言搖了搖頭不說話。
沈毅雖然不知道劉敏寬在想什麽,但他這搖頭卻讓沈毅知道了什麽是無奈。
打仗打的是錢,大明現在沒錢,有錢自己也就不用來當礦監了。
“以大人的角度來看,有何破敵之法!”
“說句大逆之言,讓我去,我也不行,遼東勢力交錯,對我而言全是掣肘,領兵之將若無一言決之之魄力……”
劉敏寬笑著搖了搖頭。
在這一刻沈毅明白了。
不是大明打不過遼東,而是武將們如總督一樣,都在猶豫。
什麽“大逆不道”之言,怕是之前的事情寒了人心。
望著漆黑的房梁,沈毅喃喃道:
“袁公本為百年計,晁錯翻罹七國危!”
劉敏寬一愣,沒想到這太監心思剔透到了這種地步。
“天下第一冤”在前麵擺著,雖是朝堂政派鬥爭的結果。
可這結果卻是寒了人心。
......
長安又開始下雪了,一下雪的長安就美的不像話。
孤零零的大雁塔都有了一股子“獨釣寒江雪”的韻味。
田間地頭上,長安的街道上,一個身影穿梭其中。
老人,漢子,小孩,婦人,隻要他看到的人,他都會上前搭話。
長安城太幹淨了,連排放汙水的溝渠都很幹淨。
環境一幹淨,望著就舒坦,人望著就有精神。
登上大雁塔,望著那一汪汪的池水,望著那幹淨整齊的街道,望著踏著雪還在巡邏的“保安隊”……
劉敏寬在長安感受到了一股別樣的活力。
這股活力很微小。
劉敏寬卻清晰的感受得到,隻要按照這樣走三年,長安就真的可以長安了。
這是一隻要破土的鳴蟬。
三年寒蟬,一鳴天下知。
“小信成,則大信立,故,明主積於信,餘令了不得,你可真了不得啊!”
“曹毅均!”
“下官在!”
“兩件事,第一件事,拿了千戶劉武德殺雞儆猴,告誡其餘四位千戶要安分守己。
第二件事,傳都督府之令,讓餘令去衛所,擔任經曆司一職!”
劉敏寬望著曹毅均,淡淡道:
“記住,是即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