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頭散人目光沉鬱，接著道：“玄鴻真君年歲比我和張之焱都要大上一些，當年玄武傳承之事，他自然知曉。”
    “他那唯一的孩兒慘死，他親自率人徹查，本以為該順利解決。”
    他話音一頓，語氣添了幾分寒意：“但後來我才知道，他的調查，並不順利。”
    “杜師兄隱約察覺到，宗門之內，有一股無形的阻力。你想想，以玄鴻真君在宗門內的地位與權柄，刑律長老，元嬰巔峰，有什麽人，什麽事，能阻攔他？”
    海玄心中一凜，一股寒意自腳底悄然升起。
    刑律長老，在任何宗門都是位高權重，說一不二的存在。
    蓬頭散人繼續道：“我當時並不清楚杜師兄調查受阻，更不知他心中具體想法，我當時隻覺事不關己……”
    “但若按常理推斷，刨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無論多麽難以置信，那便是真相。”
    “權力能穩穩淩駕於杜師兄之上的，整個玄霄門，隻有一人。”
    他聲音壓低，仿佛那四個字有千斤之重：“九霄天君。”
    玄霄門掌門！
    “這對於杜師兄而言，無異於天塌地陷。”蓬頭散人歎了口氣，“掌門待他恩重如山，是他最為敬重的師尊。”
    “懷疑自己師尊在庇護嗨死自己孩子的凶手，這等念頭，本身便是大逆不道。”
    “也怪我，”蓬頭散人臉上露出一絲懊悔，“我最初竟未將這些事與張之焱聯係起來。畢竟他已被鎮壓百年，神魂封印，誰能想到他會複蘇？”
    “我也未曾留意到杜師兄當時的艱難處境，直到臥牛村第一次出事，我們才真正開始聯手追查。”
    他搖了搖頭：“若我能早些想到張之焱，作為局外人，旁敲側擊地提醒一句，或許杜師兄能更早勘破迷霧，少走許多彎路，少受許多煎熬。”
    海玄聽到此處，疑惑問道：“前輩的意思是……掌門他……希望張之焱離開鎮魔地牢？”
    蓬頭散人苦笑道：“是。因為張之焱……”
    他聲音艱澀，“與杜師兄那個不幸的孩兒相似，同樣是掌門……如今在世的，最小，也是唯一的孩子。”
    轟！
    海玄隻覺腦中一聲巨響，如遭雷擊，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就連他腦海中的小天，都聽得張開了小嘴。
    張之焱，這個“天命反派”最大嫌疑人，是九霄天君的兒子！？
    對了，九霄天君本名是叫張逸……
    難怪張之焱當年犯下滔天大罪，也隻是被囚禁。難怪他刑滿之後死性不改，再度作惡，最終也隻是“神魂封印”，而非魂飛魄散。
    原來症結在此！
    “掌門他晉入化神期，已經三百多年了。而張之焱，便是他晉入化神前，降生的最後一個孩子。”
    “最後一個？”海玄下意識追問。
    “因為化神，”蓬頭散人吐出這四個字，頓了頓，“化神期，對修士而言是一道巨大的門檻，越過此檻，壽元大增，神通幾近通玄。但凡事有利弊，臻至化神，想要再有子嗣，便難如登天，幾乎會斷絕生育的能力。”
    他看向海玄，目光深沉：“掌門自然也不例外。你想想，三百多年，不算短了。他晉入化神之後，再無子嗣誕生。而他化神前的子嗣，隨著歲月流逝，多數壽元已盡，到了如今，掌門的血脈，確實隻剩下張之焱這一個了。”
    蓬頭散人幽幽一歎，“如今掌門八百多歲，哪怕以化神期的壽命，也撐不上年輕了。”
    “而張之焱雖是元嬰期，但被打入地牢多年，神魂又被封，對壽元是否有損傷，誰也說不清楚。”
    “他們父子二人，還能各活多久呢……”
    “或許正因如此，掌門才想……見一見他唯一的孩子吧。”
    海玄無言以對。
    他沒有當過人父，確實想象不到九霄天君的心情。
    隻是他著實沒想到，這一切的源頭，竟是這般沉重而又……荒唐。
    原來玄霄門不願查黑蛇，是因為這樣。
    掌門親自給壓力，事情規模又不大，有人願意查才怪了。
    “但這對於杜師兄而言，不啻於世間最殘酷的折磨。”蓬頭散人聲音低沉，“三年來，他應該早就有所猜測，隻是那份猜測太過沉重，他一直不願去麵對。”
    “直到南宮家的人以秘法確認，黑蛇的源頭確是張之焱無疑，他才再無退路。”
    “我曾問過他，既然已經確認真相，心中可曾動搖。”蓬頭散人眼中閃過一絲敬佩，“他隻回了我一句：‘無論是誰，害死我兒，便要血債血償！’”
    其言錚錚，擲地有聲。
    海玄心頭巨震，想起玄鴻真君那落寞的身影，一時間百感交集。
    難怪玄鴻真君再也不願回玄霄門，也難怪玄霄門從未剝奪玄鴻真君的職務。
    這位刑律長老，究竟背負著何等沉重的枷鎖在複仇。
    他猛地想起一事，急忙追問：“前輩，您方才說，此事再過幾日或許就要徹底落下帷幕，是何意？”
    蓬頭散人極為難得地將輕閉的雙眼微微張開，深深看了海玄一眼。
    他並未回答問題，轉而說道：“南宮家的人，宗門隻允許他們在清霄山附近活動。你嘛……隻要不去清霄山，便不會有什麽麻煩。”
    說完他又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個有些大的方盒，將之遞給了海玄：“這個，你拿著。”
    海玄不明所以。
    這盒子大概是用某種特殊金屬製成，看著相當特別，還上了鎖。
    “收下，放進儲物袋裏吧。”蓬頭散人平靜道。
    海玄隻得依言照做。
    見海玄收下方盒，蓬頭散人端起桌上的茶杯，作勢欲飲，顯然是下了逐客令。
    海玄心中疑雲密布，卻也知道再問下去，對方也不會多說，他起身，對著蓬頭散人行了一禮：“多謝前輩解惑，晚輩告辭。”
    蓬頭散人微微頷首，並未起身。
    海玄走出洞府，陽光灑落肩頭，卻驅不散心中的那片陰霾。
    回想蓬頭散人最後的眼神和動作，海玄已經猜到他和玄鴻真君要幹什麽了。
    玄霄門與黑蛇……這池水，經曆了先前的暗流洶湧，即將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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