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總臉色霎時沉如墨硯，突然蹲下身用指尖在焦土上劃拉起來：“若你沒騙我——”
    他畫出歪歪扭扭的軍防圖，指尖戳在地圖中心，“東邊登州都司府、西邊潼關守禦所，連西南鬆潘衛都被打通了關節，那圍攻咱們的恐怕真不是人！”
    蕭天歌見他脫口而出“咱們”，心頭微動卻未點破，隻黯然垂眸：“所以你信了？這分明是衝著我來的，你們若想走……”
    “走？往哪走？”把總突然抱頭低吼，鎧甲蹭過地麵發出刺耳聲響，“我帶弟兄們做先鋒不是貪功，是根本沒退路！”
    他麾下的兵卒們霎時沉默，喉結在硝煙裏滾動。
    “戰死在這裏，我們是朝廷褒獎的烈士，家人能得些照拂；若活著回去——”他笑聲裏全是血腥氣，“那些人霸占了我們的家產的人，怕會是以‘通匪’罪名抄家滅族，到時候我們連家人都保護不了！”
    此言一出，所有兵卒都紅了眼眶。
    蕭天歌這才驚覺，原以為這些人是被威逼後折服於他的人格魅力，實則他們早被斷了生路——唯有戰死才能護全家小。
    他喉頭酸澀，抬手重重拍在把總肩頭，又依次撫過每個兵卒的背脊，掌心觸到鎧甲下結痂的傷痕時，終是無聲歎了口氣。
    “我死得肯定很窩囊吧……”一個年輕兵卒突然哽咽著開口，聲音細若蚊蚋。
    蕭天歌望著他染血的甲胄，指尖重重按上對方肩頭：“你氣力大得很，當時是做我衛隊，硬生生替我擋下三發火銃彈。”
    他頓了頓，看著小兵陡然發亮的眼睛，又補了句，“腰杆挺得比城門樓子還直，哪裏窩囊了？”
    “真的？！”小兵噌地站起來，鎧甲撞得叮當作響。
    周圍兵卒霎時圍攏過來，焦黑的臉上全是光亮：“那我呢？我是怎麽死的？”
    蕭天歌靠在焦石上，望著盤旋的鴉群逐一開口：“你在陣前扛著大刀衝了十三次，帶著弟兄破開了火炮營，陷陣而亡；你用刀背敲暈了三個敵兵，自己後背卻中了冷箭；還有你……”
    他忽然笑了，指腹摩挲著刀柄上的刻痕，“你們每個人衝進敵營時，刀刃都亮得能照見臉……”
    蕭天歌笑著，一個一個講述了上一輩子的事情。
    這一個又一個弟兄是如何的衝破敵營，如何英勇作戰，如何犧牲的情形告訴了他們。
    他都記得，每一個鮮活的弟兄，他都記得！
    整整一夜，蕭天歌逐個講述著弟兄們上輩子的戰死場景。
    火光躍動中，那些浴血衝鋒的畫麵從他口中溢出，聽得眾人血脈僨張。
    有人當場扒開衣襟學起拉筋動作，尤其被點出有天賦的幾個，招式竟比旁人更顯利落。
    把總始終陰沉著臉，直到見蕭天歌對每個兵卒的過往都如數家珍，連某人後背箭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終於狠狠捶了下膝蓋：“幹他娘的！”
    他踢開腳邊焦木，鋥亮的腦門在晨光下泛著狠勁，“不就是火炮嗎？咱這有的是木屑草木灰，湊些硫磺硝石就能做火藥！”
    把總猛地轉頭看向蕭天歌，眼中迸出精光：“若你說的沒錯，溶洞深處十有八九藏著硫磺！”
    他揚手招來兩個精壯兵卒，“你倆帶鑿子去溶洞勘察，務必仔細搜找岩壁縫隙！”
    又指向另一側的焦林，“其餘人跟我去收拾木炭和草木灰，把燒焦的樹幹都劈成碎塊！”
    把總這角色融入得太快，倒讓蕭天歌有些意外。他卻坦然一笑，拍著大腿道：“得了！照你這麽說，咱都是過命的兄弟了！我這條爛命本就不值錢，但有人想要——”
    他猛地抽出腰刀剁在焦木上，刀刃嵌進炭塊迸出火星，“老子偏不給！”
    身旁兵卒們轟然應和，鎧甲碰撞聲裏全是血性。
    蕭天歌望著這些重新發亮的眼睛，忽覺那些在記憶裏浴血的弟兄，此刻正從焦土深處一步步走回來。
    依照著之前的劇情，蕭天歌領著眾人繼續劫富濟貧，勢力漸成氣候。
    更讓他意外的是，弟兄們知曉前世結局後非但沒頹喪，反而鬥誌高漲，比之前更加努力。
    戰略上做了改變，開墾荒土的精力則是全用在築高牆、製火藥上。
    寨子裏木屑飛濺，草木灰與硫磺混著汗味彌漫，人人扛著夯土錘加固寨牆，火堆旁總有人守著陶罐熬製火藥。
    整個山寨如同一架上緊發條的戰鼓，在夯築聲與研磨聲中化作嚴陣以待的堡壘。
    在眾人集思廣益下，既然沒有火炮，便在高地築起數架投石車。
    粗木搭建的框架吱呀作響，牛皮兜裹著磨圓的巨石被絞盤拉起，待到輪軸轉動時，巨石如流星般劃破天際，砸在遠處靶場時濺起半人高的土浪。
    這土製投石車架在夯土高牆上，配合著新製的火藥火罐，竟讓整個山寨的攻防能力呈指數級暴漲。
    遠遠望去，那些轉動的木質臂杆與繚繞的煙火，倒比官兵的鐵炮更顯悍然殺氣。
    經驗老到的把總帶著弟兄們在火炮射程邊緣開挖壕溝，縱橫交錯的溝壑如蛛網般蔓延。
    濕土被翻起堆在溝沿，形成天然掩體，弟兄們貓著腰在溝內穿梭，刀刃在晨光下閃著冷光。
    更狠的是，他們在預估的火炮集中點下埋了火藥罐，引信纏著幹燥的棉線延伸至隱蔽處。
    隻等敵兵推著火炮進入範圍，拉燃引信的瞬間，那些鐵疙瘩便會連人帶炮被炸得粉碎，泥土裏早給他們備好了“接風宴”。
    整個山寨如同一台被絞緊發條的戰爭機器，夯土牆與投石車的木質骨架在晨霧中吱呀作響，壕溝裏的刀刃反光與火藥罐的引線交織成網。
    當遠方煙塵漸起時，寨牆上的弟兄們攥緊了刀柄，把總唾沫啐在掌心搓了搓手中的長槍，蕭天歌望著天際線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管他來的是操控命運的神還是索命的鬼，這群從死人堆裏爬回來的漢子，偏要掄起刀刃砸開這世道的鐵幕，試試自己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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