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在門口，看著大堂裏群魔亂舞孩子們）的景象，感覺自己像個剛剛釋放了遠古惡魔的罪人。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敏捷地衝到他麵前。
    是葉若安！
    她臉上哪裏還有半分剛才的尷尬或憋笑？
    此刻，她的表情是馬寧從未見過的——那是一種屬於近海市電視台金牌記者的、發現驚天獨家新聞時特有的、混合著極度興奮、專業專注和一絲狂野的光芒！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手裏赫然舉著她的手機，鏡頭正對著混亂的大堂和僵在洗手間門口、一臉天塌地陷表情的馬寧！
    “觀眾朋友們！突發新聞！這裏是近海市‘藍珊瑚’餐廳！”
    葉若安的聲音瞬間切換到了專業、清晰、充滿現場感的播報模式，字正腔圓，穿透力極強，甚至蓋過了孩子們的合唱：
    “我們正目睹一場由梧桐孤兒院院長馬寧先生，以其獨特的‘幼崽召喚術’，無意間引爆的‘餐廳洗手歌集體快閃事件’！”
    “場麵一度失控！請看現場畫麵！”
    她的手機鏡頭隨著她的話語快速移動，精準地捕捉下孩子們興奮歌唱揮舞小手的畫麵、家長們目瞪口呆的表情、侍者茫然無措的身影，最後，鏡頭穩穩地定格在馬寧那張寫滿“我是誰我在哪我幹了什麽”的、生無可戀的臉上。
    “據現場分析，馬院長強大的‘守護者’磁場，在此刻達到了峰值！其影響力已遠超孤兒院圍牆！這究竟是道德的升華，還是……呃……童趣的泛濫？”
    葉若安的聲音裏充滿了專業的嚴肅，但仔細聽，那極力壓製的笑意幾乎要從話筒裏溢出來：
    “本台記者葉若安，將持續為您跟蹤報道這場‘魔性’的公共衛生教育實踐！”
    “同時，讓我們再次聆聽這洗滌心靈的童聲合唱！”
    她巧妙地將鏡頭再次轉向那群依舊熱情高漲的小歌唱家們。
    馬寧看著眼前對著自己拍攝的手機鏡頭，聽著葉若安那字正腔圓的“現場報道”，感受著四麵八方投射過來的、含義複雜的目光有震驚，有茫然，有憋笑，有無奈），他感覺自己最後一點作為成年人的尊嚴，也隨著那嘹亮的“一二三~甩甩幹~”的歌聲，被徹底甩幹、蒸發在了“藍珊瑚”餐廳昂貴的空氣裏。
    他默默地抬起手，捂住了臉，嘴角挑起了一絲笑意：
    【想看我的尷尬時刻？那就讓大家一起來尷尬吧！隻要大家都尷尬了，我就可以忽略了！】
    晚上八點整，近海市的燈火在車窗外流淌成一條璀璨的星河。
    大黃蜂沉默地行駛在回孤兒院的路上，車廂內的空氣比來時更加凝滯，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的、難以言喻的尷尬和……某種詭異的平靜。
    馬寧雙手緊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仿佛在駕駛一艘開往宇宙盡頭的飛船。
    他臉上的紅暈已經褪去，隻剩下一種深刻的疲憊和認命般的木然。
    副駕駛上的葉若安，歪著頭靠在車窗上，望著外麵飛逝的霓虹。
    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彎著，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似乎在回味著什麽極其有趣的事情。
    偶爾，她的肩膀還會輕微地抽動一下，泄露出一絲殘餘的笑意。
    自己的男朋友簡直太有趣了！
    這樣一個既有愛心，又有趣的男朋友是多麽的難得呀！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車載中控屏突然亮了起來。
    那個熟悉的、歡快到欠揍的電子童音再次響起，打破了車廂的寂靜，語調帶著一種詭異的、模仿人類欣慰的滿足感：
    “滴！檢測到‘幼崽守護者’核心任務——‘快樂傳播’——已超額完成！”
    “能量補充完畢！現啟動‘安睡護航’模式！請欣賞——經典搖籃曲套餐！”
    話音剛落，音響裏流淌出舒緩到近乎催眠的旋律，一個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的女聲輕輕唱起：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
    這溫柔似水的搖籃曲，在這狹小的、剛剛經曆了“洗手歌核爆”的車廂裏響起，形成了一種極致荒謬的對比。
    它像一把溫柔的鈍刀，精準地捅在了馬寧那飽經蹂躪的、名為“成年人尊嚴”的心口上。
    馬寧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緊，指關節都泛白了。
    他死死盯著前方的路，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
    旁邊的葉若安，身體先是微微一僵，隨即，那壓抑了一路的笑意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無法阻擋！
    “噗——哈哈哈哈哈哈！！！”
    葉若安爆發出今晚最響亮、最暢快、最肆無忌憚的大笑。
    她整個人笑倒在座椅裏，眼淚瞬間飆了出來，一邊笑一邊捶打著身側的扶手箱，斷斷續續地喊著：
    “搖籃曲……哈哈哈哈……安睡護航……寧寧……哈哈哈哈……你……你的車……它……它覺得你該回孤兒院啟動‘幼崽’模式睡覺了！哈哈哈哈……”
    馬寧沒有轉頭，隻是握著方向盤的手更緊了，幾乎要把那圓形的物體捏碎。
    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早已消失，車窗外是城市的萬家燈火。
    他感覺自己的臉在黑暗中再次不受控製地發燙，那溫柔的搖籃曲和葉若安停不下來的大笑聲，像魔音一樣纏繞著他。
    他咬著牙，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控訴：
    “明天……我就把你……捐給院裏……當校車！”
    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對著旁邊笑到打嗝的葉若安說的，還是對著那正盡職盡責播放搖籃曲、仿佛在說“乖寶寶該睡覺了”的大黃蜂說的。
    搖籃曲依舊溫柔地流淌：“……搖籃搖你快快安睡……夜已安靜……被裏多溫暖……”
    車廂裏，隻剩下葉若安無法停歇的笑聲，和馬寧那在黑暗中愈發顯得孤寂而挺拔的、寫滿了“人間不值得”的僵硬背影。
    大黃蜂的車輪碾過路麵，載著這複雜難言的氣氛，朝著梧桐孤兒院那點著溫暖燈光的門口，固執地駛去。
    然而，馬寧的心裏卻在笑著。
    因為這一且，全都是他的自導自演，主打的就是一個討女朋友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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