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落烏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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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檔蒙塵尋往事,孤燈夜半覓真蹤。
迷霧深處誰低語,百年恩怨待揭盅。
雨後的霧港市,空氣濕冷得像一塊浸透了冰水的海綿。
街燈的光暈在彌漫的水汽裏散開,模糊了遠近的輪廓。
阮白釉坐在副駕駛座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裝著大紅袍茶票的紙包。
紙張的粗糙感傳遞著歲月的痕跡。
那張薄脆的茶票,仿佛燙手山芋,既是希望,也可能引向更深的黑暗。
沈青臨握著方向盤,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空曠的街道上。
車窗外的霓虹燈光流淌而過,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
他的眼神專注地看著前方,思緒卻顯然不在這裏。
“市檔案館。”
沈青臨的聲音打破了車廂內的沉默。
“我們現在過去。”
阮白釉看向他,夜色裏他的眼睛顯得格外深邃。
“現在?”
“這個時間……”
“我已經打過招呼了。”
沈青臨語氣平靜。
“有些地方,晚上去更方便。”
阮白釉沒有再問。
她明白他的意思。
有些秘密,注定隻能在夜色的掩護下被探尋。
關於周家,關於阿什福德,關於那場神秘的“留仙裙宴”,公開的資料恐怕有限。
真正的線索,往往隱藏在那些未經整理,甚至被人刻意遺忘的角落。
檔案館,就是這樣的地方。
車子駛離了繁華的商業區,轉入一片相對安靜的區域。
霧港市檔案館是一棟結合了古典與現代風格的建築。
巨大的石柱支撐起挑高的門廊,顯得莊嚴肅穆。
建築主體又是線條簡潔的玻璃幕牆,映照著城市迷離的夜色。
一種奇異的衝突感。
就像這座城市本身。
沈青臨將車停在訪客稀少的側門附近。
兩人下了車。
夜風帶著水汽撲麵而來,阮白釉攏了攏身上的外套。
檔案館的側門緊閉著,隻有一盞昏黃的壁燈亮著。
沈青臨上前,在門禁係統上操作了幾下。
厚重的金屬門發出一聲低沉的電子音,緩緩開啟。
門內是一個小小的接待廳,值班台後麵坐著一個昏昏欲睡的保安。
看到沈青臨,保安立刻站了起來,臉上帶著恭敬。
“沈先生。”
沈青臨微微點頭,沒有多言,徑直帶著阮白釉向裏麵走去。
保安目送他們進入電梯,又重新坐下,打了個哈欠。
電梯無聲地上升。
封閉的空間裏,隻有指示燈跳動的微弱光芒。
阮白釉能聽到自己有些加速的心跳聲。
即將接觸到那些塵封的曆史,讓她感到一種混合著期待與不安的興奮。
電梯停在十七樓。
門打開,一股混合著舊紙張、灰塵和消毒水的氣味撲麵而來。
這是一整層的檔案存放區。
走廊兩側是頂天立地的高大金屬架,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檔案盒。
燈光是感應式的,隨著他們的腳步,一盞盞白熾燈依次亮起,又在他們身後逐一熄滅。
寂靜。
極致的寂靜。
隻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偶爾有空調係統運轉的低微嗡鳴。
“我們要找的是民國時期的報刊和工商檔案。”
沈青臨低聲說道,打破了這片沉寂。
“特別是1942年到1943年左右,關於周家,阿什福德洋行,以及當時社交活動的相關記錄。”
他顯然提前做過功課,熟練地在檢索終端上輸入關鍵詞。
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索引號。
“周家的資料應該在a區,洋行記錄在c區,報刊在f區。”
沈青臨指著屏幕上的分區圖。
“我們分頭找,效率高一點。”
“你負責報刊區,我去找周家和洋行的檔案。”
“好。”
阮白釉點頭,記下了f區的位置。
兩人分開,身影很快消失在迷宮般的檔案架之間。
阮白釉按照指示牌,找到了f區。
這裏存放著大量的舊報紙合訂本和縮微膠卷。
空氣裏的紙張氣味更濃鬱了。
她戴上檔案館提供的手套,開始查找1942年前後的報紙。
當時的霧港市,報紙種類繁多。
《申報》、《新聞報》、《大公報》……還有各種專注於社會新聞、娛樂八卦的小報。
阮白釉首先選擇了當時發行量最大的幾份主流報紙。
合訂本異常沉重,紙張泛黃發脆,翻動時必須格外小心。
她一頁一頁地仔細瀏覽。
戰爭陰影下的霧港市,報紙上充斥著時局動蕩、物價飛漲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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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夾雜著一些關於名流社交、影星逸聞的版麵。
時間在指尖流逝。
報紙上的文字和圖片,將那個遙遠的年代拉到眼前。
繁華與凋敝並存。
希望與絕望交織。
阮白釉的眼睛有些酸澀,長時間專注於細小的鉛字讓她感到疲憊。
她查找了1942年下半年到1943年初的所有主流報紙。
關於周家的報道不少,大多是商業活動或者慈善捐贈。
但沒有找到任何關於“留仙裙宴”的明確記載。
甚至連“阿什福德”這個名字都很少出現,隻有寥寥幾次提到了他參與的某個商會活動。
難道方向錯了?
阮白釉的心沉了一下。
她揉了揉眼睛,決定換個思路。
也許,線索藏在那些不起眼的小報裏。
那些報紙更關注社會秘聞,奇人異事。
她轉向另一排架子,開始翻閱那些名字五花八門的小報。
《晶報》、《羅賓漢報》、《社會晚報》……
這些報紙的紙質更差,印刷也相對粗糙。
內容更是光怪陸離,真假難辨。
阮白釉耐著性子,繼續尋找。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一份名為《霧港奇譚》的小報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份報紙專門刊登都市傳說、坊間秘聞。
她找到了1943年春季的一期。
報紙的角落裏,有一篇不起眼的小豆腐塊文章。
標題聳人聽聞——《豪門夜宴疑雲,留仙裙下魅影重重?》
阮白釉的心跳驟然加速。
留仙裙!
她連忙仔細閱讀。
文章語焉不詳,充滿了暗示和影射。
它沒有直接點出周家的名字,隻說是“本埠巨商周姓望族”。
報道稱周家在不久前舉辦了一場極盡奢華的私人宴會。
宴會的主題秘而不宣,但有賓客私下透露,場麵綺麗,似夢似幻。
尤其提及宴會上出現了一種“前所未見之華服”,飄逸若仙,被稱為“留仙裙”。
文章隱晦地提到,宴會之後,周家似乎發生了一些“不祥之事”。
但具體是什麽事,卻沒有細說。
字裏行間充滿了捕風捉影的猜測。
報道還提到,一位“西商巨賈”是座上賓。
這位西商與周家小姐“過從甚密”。
西商的名字沒有寫全,隻用了一個字母“a”代替。
a?
阿什福德ashford)?
阮白釉的手指微微顫抖。
這篇報道雖然含糊其辭,但“留仙裙”、“周姓望族”、“西商a”,幾個關鍵信息都對上了!
這很可能就是何鬆年提到的那場宴會。
隻是,報道裏並沒有提到骨瓷茶具。
也沒有明確說明發生了什麽“不祥之事”。
線索似乎在這裏斷了。
阮白釉有些失望,但同時又覺得抓住了什麽。
她拿出手機,想給沈青臨發信息,卻發現這裏信號極差。
她決定先去找沈青臨匯合。
穿過一排排高聳的檔案架,她憑著記憶向a區走去。
寂靜的走廊裏,隻有她的腳步聲。
忽然,她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似乎是有人在翻閱文件。
是沈青臨?
她加快了腳步,轉過一個拐角。
看到了沈青臨的身影。
他正站在一個檔案架前,手裏拿著一份泛黃的文件,看得極其專注。
他麵前的小推車上,已經堆放了幾份檔案盒。
“青臨。”
阮白釉輕聲喊道。
沈青臨聞聲抬起頭,看到是她,緊鎖的眉頭略微舒展。
“找到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阮白釉走上前,將那份《霧港奇譚》遞給他。
“你看這個。”
沈青臨接過報紙,迅速瀏覽了一遍。
他的眼神越來越銳利。
“留仙裙宴……”
“西商a……”
“時間也對得上。”
他放下報紙,目光轉向阮白釉。
“我在周家的檔案裏,沒有找到關於這場宴會的直接記錄。”
“但是……”
他拿起手裏的那份文件。
“這是阿什福德洋行1943年初的一份內部備忘錄。”
“裏麵提到了一個名字。”
阮白釉湊近看去。
那是一份英文打字機打印的文件,字跡已經有些模糊。
< ashford.”
“威廉·阿什福德。”
阮白釉的心猛地一跳。
茶票上的購買者,就是阿什福德!
而這份備忘錄,明確了他的全名——威廉·阿什福德。
“這份備忘錄的內容,是關於一批特殊貨物的清關記錄。”
沈青臨繼續說道,聲音低沉。
“貨物描述是‘fine bone china tea set, british origin’。”
“精美骨瓷茶具,英國原產。”
阮白釉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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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瓷茶具!
“數量是一套。”
“時間是1943年1月。”
沈青臨的目光落在阮白釉臉上,帶著一種探究。
“這時間,正好在那篇報道所說的宴會之後不久。”
阮白釉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茶票證明阿什福德在1942年購買了大紅袍。
報紙暗示他在1943年初參加了周家的“留仙裙宴”。
洋行記錄顯示他在宴會後不久處理了一套英國骨瓷茶具。
所有線索,都指向了同一個人,同一段時間,以及……那套詭異的茶具。
“報紙上說,這位西商和周家小姐‘過從甚密’。”
阮白釉輕聲重複著報道裏的字句。
她的腦海裏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
“會不會……這套茶具,原本是周家的?”
“或者是阿什福德送給周家小姐的禮物?”
“然後,在宴會上或者宴會之後,發生了什麽事,導致這套茶具又回到了阿什福德手裏?”
沈青臨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
“很有可能。”
“周家收藏過那套茶具,何鬆年說過。”
“阿什福德經手處理這套茶具,時間點非常可疑。”
他頓了頓,似乎在整理思緒。
“那篇報道提到了‘不祥之事’。”
“周家在那之後開始衰落。”
“威廉·阿什福德……”
沈青臨緩緩念出這個名字。
“他不僅僅是茶票的購買者,洋行的老板。”
“他很可能,是解開整個謎團,甚至詛咒的關鍵人物。”
寂靜的檔案館裏,仿佛有無形的陰影在蔓延。
那套滲出暗紅色液體的骨瓷茶具,其不祥的源頭,似乎就指向了這位名叫威廉·阿什福德的英國商人。
以及那場被刻意模糊,語焉不詳的“留仙裙宴”。
宴會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威廉·阿什福德和周家小姐之間是什麽關係?
那套茶具為何會沾染上不祥的氣息,甚至成為詛咒的載體?
無數的疑問盤旋在兩人心頭。
“我們需要查清楚這個威廉·阿什福德。”
阮白釉語氣堅定。
“他在霧港市的活動軌跡,他和周家的具體關係,尤其是那位周家小姐。”
“還有,他後來去了哪裏?”
沈青臨點了點頭。
“我會動用一些資源,調查這個威廉·阿什福德的背景。”
“另外,關於那位‘周家小姐’,也需要找到她的名字和信息。”
他將那份洋行備忘錄和阮白釉找到的報紙小心收好。
“走吧。”
“今晚的收獲,足夠我們忙一陣子了。”
兩人離開了檔案存放區,乘坐電梯下樓。
走出檔案館側門,外麵的霧氣似乎更濃了。
濕冷的空氣鑽入衣領,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遠處的霓虹燈在濃霧中閃爍,如同鬼魅的眼睛。
阮白釉回頭望了一眼身後莊嚴肅穆的檔案館。
那些沉睡在故紙堆裏的曆史,因為他們的探尋,開始蘇醒。
而伴隨著蘇醒的,或許還有沉寂了數十年的危險。
坐上車,沈青臨發動了引擎。
雨刷器刮過擋風玻璃,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水痕。
“那個報道裏提到的‘魅影重重’,恐怕不隻是形容詞。”
阮白釉看著窗外模糊的夜景,輕聲說道。
沈青臨沒有說話,隻是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
威廉·阿什福德。
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過去黑暗的大門。
門後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麽?
車子匯入空曠的街道,消失在霧港市迷蒙的夜色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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