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夢回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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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夢依稀滬上影,銅錢一枚係前塵。
    迷霧重重疑雲鎖,故人蹤跡何處尋。
    夜色深沉,霧氣如同濕冷的綢緞,緊緊包裹著歸途中的車輛。
    車內暖氣氤氳,卻驅不散阮白釉心頭的寒意。
    檔案館裏那些泛黃的紙頁,威廉·阿什福德這個名字,還有那套不祥的骨瓷茶具,像一團解不開的線,纏繞在她的思緒裏。
    沈青臨專注地駕駛著,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輪廓分明。
    他沒有多言,但車內沉默的空氣,本身就充滿了重量。
    回到公寓,阮白釉幾乎是立刻衝了個熱水澡。
    溫熱的水流也無法完全洗去那種從骨子裏透出的疲憊與陰冷。
    她換上柔軟的睡衣,把自己裹進被子裏,試圖用睡眠來清空大腦。
    然而,意識並未沉入徹底的黑暗。
    反而,像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拉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境地。
    她站在一條石板鋪就的街道上。
    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黴味,混合著遠處海港傳來的淡淡鹹腥。
    兩側是鱗次櫛比的西式建築,雕花的陽台,拱形的門窗,在朦朧的煤氣燈光下投下長長的影子。
    街上行人稀少,偶爾有黃包車夫拉著空車跑過,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單調的聲響。
    她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穿著一件水綠色的旗袍。
    料子是光滑的綢緞,泛著柔和的光澤,領口和袖口繡著精致的纏枝蓮紋樣。
    這身裝束,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樣式,陌生的是穿在自己身上的感覺。
    她抬起手,纖細的手指拂過旗袍的盤扣,觸感冰涼。
    這不是她的手,至少,不完全是。
    更年輕,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某種長期練習留下的薄繭,或許是琴弦,或許是畫筆。
    她感到一陣恍惚。
    這是哪裏?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街對麵一家店鋪吸引。
    那是一家古董店。
    門麵不大,深色的木質招牌上用燙金寫著幾個模糊的英文字母,依稀可以辨認出“anties”的字樣。
    櫥窗裏陳列著幾件瓷器和玉器,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著幽微的光澤。
    一種莫名的牽引力,讓她不由自主地朝那家店走去。
    推開厚重的木門,門上的銅鈴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響聲。
    店內的光線比外麵更加昏暗。
    空氣中漂浮著塵埃與舊物的氣息,混合著檀香和某種不知名的香料味道。
    靠牆的博古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古董,從青銅器到字畫,從玉石到木雕,琳琅滿目。
    一個穿著長衫,戴著圓框眼鏡的老先生正坐在櫃台後,低頭用放大鏡仔細看著一件什麽東西。
    他聽到鈴聲,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顯得有些渾濁。
    “小姐,想看點什麽?”
    他的聲音蒼老而沙啞,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
    阮白釉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她想問這是什麽地方,現在是什麽時候。
    但她的身體似乎並不受自己控製。
    她隻是微微頷首,目光在店內逡巡。
    忽然,她的視線定格在櫃台角落的一個小小的紫檀木托盤上。
    托盤裏,靜靜地躺著幾枚古舊的銅錢。
    其中一枚,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枚外圓內方的銅錢,邊緣磨損得有些厲害,但正麵的字跡依稀可辨,似乎是某種異域文字,又像是某種符咒。
    銅錢的顏色呈現出一種深沉的暗紅,仿佛浸染過什麽東西。
    她的心猛地一跳。
    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她不受控製地伸出手,想要去拿起那枚銅錢。
    就在這時,門口的銅鈴再次響起。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帶著一身室外的寒氣。
    那是個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的外國人。
    金色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藍色的眼睛如同深邃的海洋。
    他的五官英挺,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讓人感覺不到暖意,反而透著一種難以捉摸的距離感。
    “晚上好,周小姐。”
    他開口,說的是流利的中文,聲線低沉悅耳。
    周小姐?
    阮白釉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她是在叫我嗎?
    那個外國人沒有看櫃台後的老先生,目光徑直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眼神銳利,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抵內心。
    阮白釉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甚至有些……畏懼。
    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
    但那個男人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一股淡淡的雪茄混合著古龍水的味道侵入她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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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你對這個小玩意兒很感興趣?”
    他的目光落在她停在半空的手,以及那枚暗紅色的銅錢上。
    他的笑容加深了些,藍色的眼睛裏卻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
    “威廉……”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柔得如同夢囈。
    這個名字脫口而出,帶著一種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熟稔。
    威廉·阿什福德。
    是他。
    那個英國商人。
    夢境在這裏開始變得模糊。
    男人的臉在她眼前晃動,時而清晰,時而朦朧。
    周圍的景物開始扭曲、旋轉。
    古董店、街道、煤氣燈……一切都在瓦解。
    隻有那枚暗紅色的銅錢,異常清晰地懸浮在她的意識中。
    還有威廉·阿什福德那雙深不見底的藍色眼睛。
    以及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如同魔咒般在她耳邊回響。
    “屬於你的東西,總會回到你身邊。”
    “啊!”
    阮白釉猛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喘著氣。
    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心跳快得像要衝出胸腔。
    窗外天光微亮,清晨的冷白光線透過窗簾縫隙照進室內,驅散了夢境帶來的黑暗。
    但那種心悸的感覺,卻依然殘留在體內。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右手。
    掌心傳來一陣堅硬冰涼的觸感。
    她慢慢攤開手掌。
    一枚古舊的銅錢,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
    外圓內方,邊緣磨損,呈現出一種深沉的暗紅色。
    正是夢裏古董店櫃台上的那一枚。
    阮白釉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不是夢。
    或者說,不僅僅是夢。
    她怎麽會……把夢裏的東西帶到現實中來?
    這枚銅錢,和夢裏威廉·阿什福德最後的話語……
    “屬於你的東西,總會回到你身邊。”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頭頂。
    她拿起手機,手指因為輕微的顫抖,撥了好幾次才成功。
    電話接通得很快,沈青臨低沉冷靜的聲音傳來。
    “喂?”
    “沈青臨……”
    阮白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做了個夢。”
    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但急促的呼吸還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夢到了民國時期,還有……威廉·阿什福德。”
    電話那頭的沈青臨沉默了幾秒。
    “你現在在哪裏?”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在家。”
    “別動,我馬上過去。”
    沈青臨掛斷了電話。
    半小時後,門鈴響起。
    阮白釉打開門,看到沈青臨站在門外。
    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高領毛衣,外麵套著黑色長風衣,頭發似乎還帶著清晨的濕氣。
    他的眼神銳利,迅速掃過她的臉,捕捉到她殘留的驚悸和蒼白。
    “先進來吧。”
    阮白釉側身讓他進屋。
    沈青臨走進客廳,目光掃視了一圈。
    公寓裏很整潔,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沐浴露香氣,與昨晚的陰冷截然不同。
    但他能感覺到,某種無形的緊張感彌漫在空氣中。
    阮白釉給他倒了杯溫水。
    “說說你的夢。”
    沈青臨接過水杯,坐在沙發上,目光沉靜地看著她。
    阮白釉深吸一口氣,將那個光怪陸離的夢境,連同最後醒來時發現銅錢的詭異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她描述著夢裏的街道、古董店、旗袍,還有那個金發藍眼的英國商人。
    當她說到威廉·阿什福德的名字,以及他那句意味深長的話時,沈青臨的眉頭微微蹙起。
    最後,阮白釉攤開手掌,將那枚暗紅色的銅錢遞到他麵前。
    “就是這個。”
    沈青臨的目光落在銅錢上,眼神瞬間變得專注而銳利。
    他沒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仔細地觀察著。
    銅錢的形製很古老,表麵的暗紅色並非天然鏽跡,更像是某種物質長期浸染形成的色澤。
    上麵的文字模糊不清,並非中原常見的錢幣樣式。
    “你確定,這枚銅錢是你在夢裏看到的,然後醒來就出現在你手裏的?”
    沈青臨抬起眼,看向阮白釉,語氣嚴肅。
    阮白釉用力點頭。
    “我非常確定。”
    她的眼神裏沒有絲毫猶豫。
    沈青臨沉默了片刻,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副薄薄的醫用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從阮白釉掌心拈起了那枚銅錢。
    他將銅錢湊近眼前,對著光線仔細察看。
    銅錢很薄,邊緣因為磨損而有些不規則。
    上麵的神秘文字,以及那種不祥的暗紅色,都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這上麵的顏色……”
    沈青臨用戴著手套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銅錢表麵。
    “需要做個成分分析。”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阮白釉臉上。
    “這個夢,還有這枚銅錢,都太不尋常了。”
    “尤其是它和威廉·阿什福德同時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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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白釉的心沉了下去。
    夢裏的那個“周小姐”,是她自己嗎?
    她和威廉·阿什福德之間,到底有過怎樣的過去?
    為什麽一枚夢裏的銅錢,會出現在現實中?
    這和那套骨瓷茶具的詛咒,又有什麽關聯?
    無數的疑問在她腦海中翻騰,讓她感到一陣眩暈。
    沈青臨看出了她的不安。
    他將銅錢小心地放進一個證物袋裏封好。
    “別想太多。”
    他的聲音放緩了一些。
    “不管這背後隱藏著什麽,我們會一起查清楚。”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依舊彌漫的薄霧。
    霧港市的清晨,總是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迷蒙感,如同這座城市本身隱藏的秘密。
    “威廉·阿什福德。”
    沈青臨緩緩說道,語氣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來,我們之前的猜測是對的。”
    “他絕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洋行老板。”
    他轉過身,目光堅定地看著阮白釉。
    “這枚銅錢,提供了一個新的突破口。”
    “我會立刻讓人去查這種銅錢的來源和曆史。”
    “同時,對威廉·阿什福德的調查,也必須加緊進行。”
    “他的背景,他在霧港市的全部活動軌跡,他與周家的確切關係,特別是那位‘周小姐’……”
    沈青臨的眼神變得深邃。
    “還有,他最終的去向。”
    “這一切,都必須弄清楚。”
    阮白釉看著他,心中的慌亂感,被他堅定的態度驅散了不少。
    她知道,沈青臨一旦決定要做什麽,就一定會全力以赴。
    “那個夢……”
    阮白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你覺得,那真的是我的……前世記憶嗎?”
    沈青臨沉默了一下。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但無論如何,這枚銅錢的出現,以及你和威廉·阿什福德在夢中的聯係,都表明你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接近這個謎團的核心。”
    他的話語裏帶著一絲擔憂。
    “白釉,答應我,接下來要更加小心。”
    “威廉·阿什福德牽扯的事情,很可能比我們預想的更加危險。”
    阮白釉點了點頭。
    她明白沈青臨的顧慮。
    那套會滲出“血”的茶具,民國時期的離奇報道,現在又加上詭異的夢境和這枚憑空出現的銅錢。
    這一切都指向了一個巨大的、潛藏在曆史迷霧中的黑暗漩渦。
    而威廉·阿什福德,就是那個漩渦的中心。
    “我會小心的。”
    阮白釉輕聲說道。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溫水,試圖平複依舊有些紊亂的心跳。
    “那……我們接下來怎麽做?”
    “銅錢的分析需要時間。”
    沈青臨收好證物袋。
    “關於威廉·阿什福德的背景調查,我已經委托了可靠的人。”
    “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梳理已有的線索,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關聯點。”
    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麽。
    “也許,我們可以再去拜訪一下何鬆年老先生。”
    “他提到過周家收藏過那套茶具,或許他知道更多關於周家,或者那位周小姐的事情。”
    阮白釉眼睛一亮。
    “對,何老先生見多識廣,說不定能提供一些我們忽略的細節。”
    “尤其是關於那位‘周小姐’。”
    夢裏那個穿著旗袍的身影,還有威廉·阿什福德稱呼她的那個名字,讓她格外在意。
    她必須知道那個“周小姐”是誰,和她,和威廉·阿什福德,究竟有什麽關係。
    “好,我聯係一下何老。”
    沈青臨拿出手機。
    “希望這次能有新的發現。”
    窗外的霧氣似乎開始慢慢散去,但籠罩在兩人心頭的迷霧,卻因為這枚突兀出現的銅錢,變得更加濃厚,也更加凶險。
    那段被塵封的往事,正隨著他們的探尋,一點點掀開神秘的麵紗。
    而麵紗之下,等待他們的,是真相,還是更深的黑暗?
    沈青臨打完電話,神色有些微妙。
    “何老先生同意了,不過……”
    他看向阮白釉。
    “他說,他想起了一些關於‘留仙裙宴’的傳聞,但不確定是否可靠。”
    “他讓我們過去詳談。”
    阮白釉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留仙裙宴。
    那場被報紙刻意模糊的宴會。
    終於,要觸及到核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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