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香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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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事如塵拂不去,裙宴留仙影迷離。
    骨瓷凝怨三代恨,異客孤魂何處依。
    前往何鬆年老先生居所的路上,車窗外的霧港市流光溢彩,霓虹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斕倒影,現代化的喧囂與某種揮之不去的陳舊感奇異地交織。
    車內卻異常安靜。
    阮白釉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那枚銅錢帶來的冰冷觸感仿佛還殘留在皮膚上。
    “留仙裙宴……”她輕聲重複,這四個字像是帶著某種魔力,敲擊著她的神經。
    沈青臨握著方向盤,目光沉穩地注視著前方路況,側臉線條在變幻的光影裏顯得格外清晰。
    “何老先生的語氣聽起來很凝重。”
    “嗯。”
    “似乎那場宴會,不僅僅是報紙上輕描淡寫的‘名流雅集’那麽簡單。”
    沈青臨沒有立刻回應,車廂內的沉默被引擎的低吼填充。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
    “民國時期的霧港,風雲際會,魚龍混雜。”
    “一場看似普通的宴會,背後可能牽扯著複雜的利益糾葛,甚至是不為人知的交易。”
    “周家當時在霧港勢力不小,能讓他們諱莫如深的事情,必定不尋常。”
    阮白釉的心微微收緊。
    何老先生的住處位於老城區,一棟頗有年頭的西式洋樓,外牆的磚石在歲月的侵蝕下呈現出深沉的暗紅色,爬山虎的藤蔓蜿蜒而上,給這棟建築增添了幾分幽靜與神秘。
    與周圍喧鬧的街市相比,這裏仿佛是另一個時空。
    傭人引著他們穿過打理得一絲不苟的小花園,進入客廳。
    客廳的布置典雅古樸,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與舊書墨的氣息。
    何鬆年坐在寬大的紅木扶手椅上,穿著一件深色的中式褂子,精神矍鑠,但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他麵前的茶幾上,擺放著一套紫砂茶具,茶香嫋嫋。
    “坐吧。”何鬆年抬手示意,聲音略顯沙啞。
    兩人落座,傭人奉上清茶。
    “何老先生,冒昧打擾了。”沈青臨率先開口,語氣恭敬。
    何鬆年擺擺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沈小子,你上次問起周家那套茶具,我就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後來仔細想了想,才記起一些關於‘留仙裙宴’的傳聞。”
    他的目光落在阮白釉身上,帶著幾分審視。
    “特別是……那位周小姐。”
    阮白釉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何老,您想起了什麽?”她急切地問。
    何鬆年放下茶杯,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似乎在組織語言。
    “留仙裙宴,當年可是轟動一時。”
    “據說是周家老爺子為了給他最疼愛的女兒慶生,在自家臨海的別苑舉辦的。”
    “請柬發遍了霧港的名流顯貴,甚至還有不少洋人。”
    “場麵極其奢華,報紙上都登了好幾天。”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
    “但是,那場宴會之後,就出事了。”
    “什麽事?”沈青臨追問。
    “具體的,沒人說得清。”何鬆年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報紙上隻是含糊地說,宴會圓滿結束。”
    “可私底下,卻有很多離奇的傳聞。”
    “有人說,宴會上發生了不愉快,牽扯到了洋人。”
    “也有人說,周家小姐在那晚之後,就性情大變,深居簡出。”
    “更邪乎的說法是……那晚,有人在宴會上失蹤了。”
    失蹤?
    阮白釉和沈青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
    這與報紙上輕描淡寫的報道,出入太大了。
    “失蹤的是誰?”阮白釉忍不住問。
    “不知道。”何鬆年歎了口氣。“都是些捕風捉影的說法,沒個準信。”
    “周家後來對此事諱莫如深,嚴禁下人議論。”
    “時間一長,也就沒人再提了。”
    “不過……”何鬆年的眼神變得有些飄忽。
    “我倒是聽一位故友偶然提起過一嘴。”
    “他說,那晚的宴會,似乎跟一件‘不祥之物’有關。”
    “不祥之物?”沈青臨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
    “對。”何鬆年點點頭。“具體是什麽東西,他沒說。”
    “隻說那東西邪門得很,是從西洋傳過來的,沾染了不幹淨的東西。”
    阮白釉的心猛地一跳。
    西洋傳過來的……邪門的東西……
    難道……
    “何老,您說的這件東西,會不會……是一套茶具?”她試探著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何鬆年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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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麽知道?”
    “我……我隻是猜測。”阮白釉掩飾著內心的波瀾。
    何鬆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憶。
    “有可能。”
    “我記得,周家小姐極愛西洋玩意兒。”
    “周老爺子為了討她歡心,沒少從國外搜羅稀奇古怪的東西。”
    “那套會‘流血’的骨瓷茶具,就是其中之一。”
    “據說,那套茶具是周小姐的心愛之物,留仙裙宴上,她還特意用那套茶具招待了貴客。”
    果然是那套茶具!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那場被刻意掩蓋的宴會。
    “那……那位周小姐呢?”阮白釉追問。“您對她了解多少?”
    “周家小姐啊……”何鬆年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似是惋惜,又似是忌憚。
    “閨名婉儀,周婉儀。”
    “是周老爺子的掌上明珠,從小嬌生慣養,才貌雙全,是當年霧港有名的美人。”
    “性格嘛……聽說有些驕縱,但也很是熱情爽朗。”
    “留仙裙宴之前,她是社交場的焦點,無數青年才俊的夢中情人。”
    “可宴會之後,就像變了個人。”
    “整日把自己關在房裏,不願見人,情緒也變得陰晴不定。”
    “後來……後來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沒多久就……”
    何鬆年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搖了搖頭。
    周婉儀。
    這個名字在阮白釉的腦海中回蕩。
    夢裏,威廉·阿什福德似乎就是這樣稱呼那個穿著旗袍的女子的。
    難道,夢裏的那個女子,就是周婉儀?
    而她自己,又和周婉儀有什麽聯係?
    正當阮白釉思緒紛亂之際,沈青臨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對何鬆年和阮白釉示意了一下,起身走到窗邊接聽。
    電話似乎很簡短。
    沈青臨掛斷電話,走回來,臉色平靜,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何老,多謝您提供的線索,對我們非常重要。”他先向何鬆年道謝。
    “舉手之勞。”何鬆年擺擺手。“希望能幫到你們。”
    “我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好,慢走。”
    離開何鬆年的洋樓,坐回車裏,阮白釉立刻看向沈青臨。
    “是……有新的發現了?”
    沈青臨發動汽車,車子緩緩駛出老舊的巷道,重新匯入現代都市的車流。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低沉。
    “我委托調查威廉·阿什福德背景的人,有消息了。”
    “他們找到了威廉·阿什福德的……後裔。”
    阮白釉屏住了呼吸。
    這麽快?
    “他的後裔?”
    “是的,一位年邁的英國老人。”沈青臨目視前方,語氣平穩,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根據初步接觸,老人似乎知道一些關於威廉在中國時期的事情。”
    “並且……”
    沈青臨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他手裏,可能有一件非常關鍵的東西。”
    “威廉·阿什福德的日記。”
    日記!
    阮白釉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威廉·阿什福德,那個出現在她夢裏的男人,那個與“流血”茶具、周婉儀、留仙裙宴都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外國人。
    他的日記裏,會記載著什麽?
    是關於那套詭異茶具的真相?
    還是關於那場被迷霧籠罩的宴會?
    亦或是……關於她自己?
    “我們要去見他嗎?”阮白釉的聲音有些幹澀。
    “是的。”沈青臨的回答簡潔而肯定。
    “我已經安排好了,盡快動身。”
    車子在霧港市的街道上穿梭,窗外是繁華而疏離的都市景象。
    但阮白釉的心思,早已飛向了遙遠的英國,飛向了那個素未謀麵的老人,和那本可能承載著百年秘密的日記。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那本日記,將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但也可能,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
    幾天後,英國,某座曆史悠久的港口城市。
    細雨霏霏,空氣濕冷。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一棟頗具年代感的哥特式別墅前。
    別墅的外牆覆蓋著深色的常春藤,尖頂的窗戶像是沉默的眼睛,注視著來訪者。
    周圍環境異常安靜,隻有雨水敲打在石板路上的淅瀝聲。
    沈青臨和阮白釉下了車。
    寒意瞬間包裹了全身。
    阮白釉緊了緊身上的風衣,抬頭望向這棟古老的建築,一種莫名的壓抑感襲上心頭。
    這棟別墅,比照片上看起來更加陰沉,仿佛凝結了太多的時光與往事。
    一位穿著得體,麵容嚴肅的老管家為他們打開了厚重的橡木門。
    門內,光線昏暗。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鋪天蓋地的古董。
    各式各樣的家具、擺件、畫作、鍾表……幾乎填滿了所有空間,空氣中彌漫著舊木頭、灰塵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屬於古老物件的特殊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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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踏入了一個凝固的時間博物館。
    “請跟我來,阿什福德先生在書房等候。”老管家聲音低沉,帶著濃重的英式口音。
    他們跟著管家穿過幽暗的走廊,腳下的木地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走廊兩側掛滿了油畫,畫中人物的眼神似乎都在默默地注視著他們。
    書房的門被推開。
    一個瘦削的身影坐在巨大的書桌後,背對著窗戶。
    窗外是灰蒙蒙的雨天,光線透過玻璃,勾勒出老人蒼老的輪廓。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羊毛開衫,頭發花白稀疏,臉上布滿了皺紋,但那雙藍色的眼睛,卻異常銳利,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滄桑。
    “請坐。”老人開口,聲音嘶啞,帶著老年人特有的遲緩。
    他就是威廉·阿什福德的後裔,艾略特·阿什福德。
    沈青臨和阮白釉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房間裏同樣堆滿了古董和書籍,書架直抵天花板,散發著濃鬱的墨香和陳舊氣息。
    壁爐裏的火苗跳動著,發出劈啪的輕響,是這沉寂空間裏唯一的動態。
    “管家說,你們想了解我的祖父,威廉·阿什福德,在中國的那段經曆?”艾略特開門見山,目光在兩人臉上緩緩掃過,最後停留在阮白釉身上,似乎多停留了幾秒。
    阮白釉感到一絲不自在,仿佛老人的目光能穿透她的內心。
    “是的,阿什福德先生。”沈青臨沉穩地回答。“我們正在調查一件與您祖父經手過的文物有關的事情,希望能從您這裏得到一些線索。”
    艾略特沉默了片刻,端起桌上的茶杯,手指因為年邁而微微顫抖。
    “威廉在中國的那段日子……”他歎了口氣,眼神變得悠遠。
    “對他來說,並不全是愉快的記憶。”
    “他很少提起,尤其是晚年。”
    “文物交易……”老人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是的,他確實在中國進行過文物交易,這是他年輕時熱衷的事業。”
    “但他帶回來的東西裏,有一件……很特別,或者說,很麻煩。”
    沈青臨和阮白釉的心同時提了起來。
    “您是指……一套骨瓷茶具嗎?”沈青臨問。
    艾略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一種了然。
    “看來你們已經知道不少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緩站起身,走到一個靠牆的上了鎖的玻璃櫃前。
    櫃子裏陳列著一些看起來頗有價值的東方瓷器和玉器。
    老人用一把小巧的黃銅鑰匙打開櫃門,小心翼翼地從中取出一個包裹在深色天鵝絨布裏的東西。
    他將包裹放在書桌上,動作緩慢而鄭重。
    “這套茶具,威廉帶回來後,就一直鎖在這裏。”
    “他說,這東西不祥。”
    艾略特沒有立刻解開包裹,而是轉身從書桌的抽屜裏,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封麵是深棕色皮革的日記本。
    日記本的邊角已經磨損,皮革也因為年代久遠而出現了裂紋。
    “這是威廉的日記。”艾略特將日記本推到沈青臨麵前。
    “裏麵記錄了他在中國的所見所聞,也許……能解答你們的一些疑問。”
    “關於那套茶具,關於那個詛咒……”
    詛咒!
    阮白釉的心跳驟然加速。
    她看向那本古老的日記,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蘊藏的沉重曆史和未解之謎。
    沈青臨拿起日記本,入手沉甸甸的。
    他翻開封麵,泛黃的紙頁上,是流暢而略顯潦草的英文手寫體。
    墨跡雖已黯淡,但字裏行間透露出的情緒,卻仿佛穿越了時空,撲麵而來。
    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很快,便停留在了其中一頁。
    日期標注是:1943年,霧港。
    “……那套骨瓷茶具,美得令人心驚,但也邪異得令人不安。周小姐對它愛不釋手,稱其為‘泣血的玫瑰’。宴會那晚,她用它待客,光彩照人。但我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宴會後怪事頻發。先是周小姐性情大變,終日鬱鬱寡歡。接著,接觸過茶具的人,似乎都遭遇了不幸。有人說,這是來自東方的古老詛咒,附著在了這套西洋器物上……”
    “……我試圖追查茶具的真正來源,卻發現線索在中途斷了。隻知道它與某個失落的古老儀式有關。周家對此諱莫如深,警告我不要再查下去……”
    “……婉儀,她變了。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她說,茶具在‘哭泣’,在向她索命。我不知道該如何幫她……”
    日記的記述到這裏,出現了一些塗抹和混亂的筆跡,似乎寫日記的人當時心緒不寧。
    沈青臨的眉頭越皺越緊。
    阮白釉也湊近了一些,看著那些褪色的文字,心髒像是被冰水浸泡,一陣陣發冷。
    日記裏的描述,印證了何鬆年的說法,更將那套茶具的詭異和不祥,描繪得淋漓盡致。
    尤其是那句“茶具在哭泣,在向她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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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和阮白釉夢中茶具滲出“血”的情景,何其相似!
    沈青臨繼續往下翻閱。
    後麵的記載,更加支離破碎和非常模糊。
    威廉似乎陷入了某種困境和恐懼之中,字裏行間充滿了掙紮和不安。
    他提到了幾次“無法擺脫的視線”,提到了“來自過去的陰影”,還提到了一個模糊的地名,似乎與茶具的起源有關。
    最後,沈青臨翻到了一頁,上麵隻寫了短短幾行字,筆跡異常潦草,仿佛是在極度驚恐或匆忙的狀態下寫下的:
    “她來了……穿著那件旗袍……帶著那枚銅錢……”
    “詛咒是真的……它在蔓延……”
    “我必須離開……帶著這個秘密……”
    銅錢!
    阮白釉的瞳孔猛地收縮。
    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口袋,那裏空空如也,但那枚銅錢冰冷的觸感,卻再次清晰地浮現在指尖。
    威廉的日記裏,提到了銅錢!
    和她夢裏出現的那枚,以及現實中詭異出現的那枚,是同一個嗎?
    那個穿著旗袍的“她”,是周婉儀嗎?
    她為什麽會帶著銅錢去找威廉?
    詛咒……在蔓延?
    無數的疑問如同潮水般湧入阮白釉的腦海,讓她感到一陣眩暈。
    這本日記,不僅沒有完全解開謎團,反而帶來了更多的疑問和更深的恐懼。
    威廉·阿什福德,他當年究竟經曆了什麽?
    而這一切,又和現在的她,有著怎樣無法割裂的聯係?
    書房裏隻剩下壁爐燃燒的劈啪聲,以及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艾略特·阿什福德一直沉默地看著他們,蒼老的眼中沒有任何波瀾,仿佛早已預料到這本日記會帶來的衝擊。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陰冷潮濕的氣息,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將這棟古老的別墅,連同裏麵的人和秘密,一同包裹。
    秘密的冰山一角已經顯露,但水麵之下,是更加龐大而危險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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