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殘月如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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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紙染墨痕,心事藏深塵。
    契約縛魂鎖,迷霧尋故人。
    車內的沉默被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
    屏幕上跳動的,是蘇瑤的名字。
    沈青臨和阮白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些許意外。
    沈青臨接起電話,聲音沉穩。
    “蘇瑤女士。”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有些急促,夾雜著細微的沙沙聲,像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什麽。
    “沈先生…阮女士…”
    蘇瑤的聲音不再像白天那樣疏離緊繃,反而帶著一種猶豫過後的疲憊,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想…我可能找到了一些東西。”
    “或許和你們說的事情有關。”
    半小時後,他們的車再次停在了那棟老舊的工業樓下。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隻有稀疏的路燈在濕冷的霧氣中投下昏黃的光暈,將樓體斑駁的牆麵切割成明暗交錯的色塊。
    蘇瑤站在工作室門口等著他們,沒有開燈。
    她身上還穿著白天那件沾滿顏料的罩衫,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有眼底深處翻湧著複雜難辨的情緒。
    工作室裏彌漫著鬆節油和顏料混合的氣味,比白天更濃鬱了一些,帶著夜晚特有的沉悶。
    她沒有說話,隻是側身讓開,示意他們進去。
    目光所及,工作室中央的地板上放著一個看起來頗有年頭的木箱。
    箱子是暗紅色的,邊緣的銅製包角已經氧化發黑,上麵落著一層薄薄的灰塵,顯然是剛從某個角落裏翻出來的。
    箱扣是老式的,沒有上鎖,隻是虛掩著。
    “我送走你們之後,心裏一直很亂。”
    蘇瑤的聲音低低的,在空曠的工作室裏顯得有些飄忽。
    “我想起我奶奶以前提過,曾祖母留下了一些舊物,一直鎖在老宅閣樓的一個箱子裏。”
    “我奶奶過世後,老宅幾經轉手,裏麵的東西大部分都散失了,隻有這個箱子,因為不起眼,被我母親帶了回來,一直堆在倉庫裏。”
    她走到箱子旁邊,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箱蓋上蒙塵的紋路。
    “我以前從沒打開過。”
    “總覺得裏麵裝的,不過是些不願被提及的往事。”
    “但今天…我去找了出來。”
    她的指尖停在箱扣上,頓了頓,抬頭看向沈青臨和阮白釉。
    “我不知道這裏麵是不是你們要找的‘真相’。”
    “也許打開了,會更讓人失望。”
    阮白釉走上前,在她身邊半蹲下來,目光溫和。
    “無論是什麽,麵對總比逃避要好。”
    “也許,這也是了解蘇婉女士的一種方式。”
    蘇瑤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伸手“啪嗒”一聲,打開了箱扣。
    箱蓋緩緩掀開,一股陳舊的、混合著樟腦和紙張微黴的氣息撲麵而來。
    箱子裏並沒有什麽驚世駭俗的東西。
    幾件疊放整齊的舊式旗袍,料子已經有些脆弱,顏色也黯淡了。
    一些發黃的老照片,照片上的人影模糊不清。
    還有一些零碎的首飾,大多是銀質或玉石的,款式古樸。
    最下麵,壓著一個用藍色綢布包裹著的小疊。
    蘇瑤小心翼翼地將綢布包取了出來,解開係著的細繩。
    裏麵露出的,是一疊信紙。
    紙張已經泛黃發脆,邊緣有些殘破,但保存得還算完好。
    最上麵一封,信封的封口完好,沒有郵寄的戳記,收信人的地址也隻寫了一個模糊的“霧港市,威廉先生收”。
    字跡娟秀,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風骨,卻在某些筆畫的末尾,透出難以掩飾的倉促與不安。
    是蘇婉的筆跡。
    蘇瑤將那封未寄出的信遞給阮白釉,指尖微微顫抖。
    阮白釉接過信,入手是紙張特有的冰涼與脆弱。
    沈青臨也湊了過來,目光落在信封上。
    三人都沒有說話,工作室裏隻剩下彼此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阮白釉小心地拆開信封,抽出裏麵的信紙。
    信紙不止一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燈光昏暗,阮白釉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束聚焦在泛黃的紙頁上。
    “威廉:”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或許一切已成定局,又或許,我尚有一絲喘息之機,能將這封絕無可能寄出的信,藏於無人知曉的角落。”
    開篇的語氣,就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絕望。
    “我不知該如何稱呼你。昔日的夥伴?抑或…將我推入深淵的魔鬼?”
    “那套骨瓷茶具,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帶著不祥。”
    “你說它是藝術,是東西方文化交融的極致。但在我眼中,它從一開始,就沾染著貪婪與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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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中詳細描述了蘇婉與威廉最初的合作。
    威廉是如何憑借他商人的敏銳和藝術家的偏執,構思了這套融合東西方元素的茶具。
    蘇婉又是如何利用家族在本地的關係和資源,幫助他尋找頂級的瓷土、聘請技藝精湛的工匠,甚至解決了許多官方層麵的麻煩。
    起初,一切似乎都隻是純粹的商業合作,甚至帶著一絲藝術上的惺惺相惜。
    “你說,要讓這套茶具成為傳奇,流芳百世。”
    “我曾信了你的雄心壯誌,也為能參與其中而感到興奮。”
    “直到…你露出了真正的麵目。”
    信的語氣開始轉變,娟秀的字跡因為情緒的激動而變得有些淩亂。
    “那筆‘交易’,你稱之為‘最後的保障’。”
    “你說市場風雲變幻,人心叵測,需要一種更‘牢固’的契約來確保我們的合作,確保這套茶具最終能帶來我們預期的財富與聲望。”
    “我當時隻覺得荒謬。商業上的契約已經足夠,何須多此一舉?”
    “直到你拿出那些東西,說出那些…褻瀆神明的話語。”
    信紙在這裏似乎被墨點汙了幾處,像是書寫者停頓了許久,內心情緒激烈。
    “你說,那是一種古老的儀式,可以將物品與人的命運緊密相連。”
    “你說,隻要舉行了儀式,這套茶具就會成為我們共同財富的守護者,任何背叛者,都將受到茶具的反噬。”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那不是商業手段,那是巫術!是邪惡!”
    “我想要退出,想要毀掉那些已經燒製出的半成品。”
    “但你用我的家人威脅我。用那些被你暗中收集到的,足以讓蘇家身敗名裂的‘證據’。”
    “你說,如果我不配合,蘇家將在霧港萬劫不複。”
    蘇瑤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原來,蘇家並非沒有醜聞,隻是被更深的恐懼和交易掩蓋了。
    阮白釉繼續往下讀,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澀然。
    “我別無選擇。”
    “在那個潮濕而陰冷的夜晚,就在燒製茶具的那個廢棄窯廠裏,你舉行了那個所謂的‘儀式’。”
    “我記得火焰跳動的光影,記得空氣中彌漫的怪異香氣,記得你口中念念有詞的古怪音節。”
    “你強迫我按上手印,用我的血,去‘激活’那些冰冷的瓷器。”
    “你說,從那一刻起,我的命運,就和這套茶具緊緊綁定在了一起。”
    “茶具在,我在。茶具毀,我亡。”
    “而擁有茶具的人,若心生貪念,違背最初的‘契約’,也將被茶具詛咒,直至家破人亡。”
    讀到這裏,阮白釉停了下來,抬頭看向沈青臨。
    沈青臨的臉色異常凝重,眉頭緊鎖。
    詛咒的源頭,並非蘇婉的怨念,而是這個由威廉主導的,邪惡的綁定儀式!
    蘇婉,從始至終,都是第一個受害者。
    她不是詛咒的發起者,而是被強行綁在詛咒核心的祭品。
    “後來,茶具製成,驚豔四座。”
    “但每一次看到它,我都感到刺骨的寒意。”
    “它不再是藝術品,而是一個囚禁我靈魂的牢籠。”
    “威廉,你帶著屬於你的那份財富和榮耀離開了霧港,留下我一個人,守著這個隨時可能爆炸的詛咒。”
    “你離開後不久,那些最初參與瓜分利益的人,果然開始出事。”
    “意外,疾病,破產…”
    “我知道,是茶具開始了它的‘守護’,或者說,是詛咒開始了它的蔓延。”
    “我試圖尋找破解之法,卻一無所獲。那個儀式太過詭異,似乎牢不可破。”
    “我日夜難安,恐懼蠶食著我的心。”
    “我不知道下一個輪到的,會不會是我自己,或者我的家人。”
    “我隻能選擇消失。帶著這個秘密,遠離霧港,遠離這套被詛咒的茶具。”
    “但這封信,我必須留下。萬一…萬一將來有人能夠揭開這一切,希望這封信能提供一些線索。”
    “參與那個儀式的人,除了我和你,還有為你準備材料的兩個助手。一個本地人,叫阿炳,另一個是跟你一起來的外國人,名字我記不清了,隻記得他總是在咳嗽。”
    “或許找到他們,能知道更多關於儀式的細節,甚至…找到解脫的辦法。”
    “但願,一切不會太晚。”
    信到這裏就結束了,沒有署名,隻有最後幾筆似乎因極度不安而顯得格外潦草。
    工作室裏一片死寂。
    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輪船汽笛聲,悠長而沉悶,像是亡魂的歎息。
    蘇瑤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淚痕,她捂著嘴,肩膀無聲地抽動著。
    她一直以為曾祖母是家族的汙點,是那個帶來不幸的女人。
    卻沒想到,真相是如此殘酷。
    蘇婉不是施咒者,她是第一個被縛之人。
    她的失蹤,不是逃避責任,而是帶著絕望的自我放逐。
    “儀式…”沈青臨低聲重複著,打破了沉默。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大腦在飛速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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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物品與人的命運綁定…這聽起來像是某種獻祭或者契約魔法。”
    “威廉是主導者,蘇婉是被迫參與。茶具是媒介,也是詛咒的載體。”
    阮白釉輕輕拍著蘇瑤的後背,試圖給她一些安慰,目光卻銳利地看向沈青臨。
    “信裏提到了兩個可能的證人。”
    “阿炳,一個本地人。還有一個總在咳嗽的外國人,威廉的助手。”
    沈青臨點了點頭。“這是目前最關鍵的線索。”
    “威廉早已離開,不知所蹤。蘇婉也消失了。”
    “如果能找到這兩個人,或者他們的後代,或許就能知道那個儀式的具體內容,甚至找到破解的方法。”
    他站起身,在狹小的工作室裏踱了幾步。
    “但是,這已經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阿炳…這個名字太普通了,在霧港找一個叫阿炳的老人,如同大海撈針。”
    “那個咳嗽的外國人,線索更少。”
    “而且,就算找到了,他們還活著嗎?就算活著,他們願意說出當年的真相嗎?畢竟,那可能涉及到非常黑暗的秘密。”
    阮白釉也站了起來,眼神堅定。
    “再難也要找。”
    “這不僅是為了解開茶具的詛咒,也是為了還蘇婉女士一個清白。”
    “她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誤解和痛苦。”
    蘇瑤慢慢止住了哭泣,她擦幹眼淚,眼神雖然依舊悲傷,卻多了一分以前沒有的決絕。
    “我也會幫忙。”
    “關於蘇家以前的事情,關於那個年代霧港的一些人和事,或許我能從母親那裏,或者家族的一些舊文件裏找到些蛛絲馬跡。”
    “阿炳…這個名字,我會想辦法打聽。”
    沈青臨看著蘇瑤,點了點頭。
    “好。我們分頭行動。”
    “阮白釉,你負責整理信件信息,分析那個儀式的可能特征,看看能不能從民俗學或者神秘學的角度找到一些線索。”
    “蘇瑤女士,麻煩您盡可能回憶或者查找任何關於蘇婉女士失蹤前後的細節,以及那個叫‘阿炳’的人的信息。”
    “我這邊會利用警方的資源,嚐試從檔案館、戶籍記錄等方麵入手,查找威廉的助手,以及那個年代與廢棄窯廠相關的人員記錄。”
    新的方向已經明確。
    雖然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但至少,他們不再是無頭蒼蠅。
    那封塵封了數十年的信,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真相的另一扇門。
    門後,是更深的黑暗,但也可能隱藏著終結一切的希望之光。
    沈青臨和阮白釉再次告別蘇瑤。
    離開時,蘇瑤站在門口,目送他們下樓。
    她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單薄而孤寂,但眼神裏,卻比之前多了一些東西。
    是沉重,也是力量。
    回到車上,沈青臨沒有立刻發動汽車。
    他看著後視鏡裏那棟沉默的工業樓,以及樓上那個亮著微弱燈光的小小窗口。
    “威廉…”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他不僅僅是為了錢。”
    “那個儀式,太過邪門。將人的命運和物品綁定…這背後一定有更深層的原因。”
    阮白釉望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
    “也許,他追求的,根本就不是財富。”
    “而是某種…更黑暗,更無法言說的東西。”
    “比如,控製?或者…永生?”
    這個猜測讓車內的空氣瞬間變得更加冰冷。
    引擎再次發動,汽車駛入深夜空曠的街道,朝著未知的方向駛去。
    霧氣似乎更濃了,將整個城市包裹在一個巨大的、沉默的繭裏。
    而他們,正試圖從這個繭中,找到那根連接著過去與現在,罪惡與救贖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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