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寒煙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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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宅蔓草鎖舊事,
    故紙堆中覓遺蹤。
    駛離霧港市區的霓虹喧囂,周遭景物逐漸褪去光鮮亮麗的外殼。
    老舊的沃爾沃轎車沿著蜿蜒的郊區公路行駛,窗外的路燈愈發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沉寂的黑暗與影影綽綽的樹影。
    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泥土與植物腐敗的氣息,與市中心那混合著尾氣、香水與食物的複雜味道截然不同。
    阮白釉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景致,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離開繁華,仿佛進入了另一個被時間遺忘的維度。
    沈青臨專注地駕駛著,側臉在儀表盤微弱的光線下顯得輪廓分明,眼神平靜,似乎並未被這逐漸濃鬱的荒涼感所影響。
    “威廉家族的莊園,在資料裏被稱為‘迷迭香山莊’。”
    沈青臨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安靜。
    “聽起來像是個充滿詩意的地方。”
    阮白釉輕聲回應,語氣裏卻沒什麽詩意,反而帶著一絲探究。
    “據說是因為莊園周圍曾經種滿了迷迭香。”
    沈青臨補充道。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車子最終在一道鏽跡斑斑的鐵藝大門前停下。
    大門歪斜地敞開著,門柱上依稀可見精致的雕花,如今卻被厚厚的青苔與攀爬的藤蔓覆蓋,顯露出一種破敗的華美。
    門後的道路早已被瘋長的雜草吞噬,隻能勉強辨認出曾經的輪廓。
    兩人下了車。
    晚風帶著涼意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空氣中那股潮濕腐朽的味道更濃了,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香料燃燒後的殘留氣息,很淡,幾乎難以捕捉。
    眼前的莊園主體建築在夜色中像一頭匍匐的巨獸,黑黢黢的輪廓模糊不清。
    大部分窗戶都已破碎,露出一個個空洞的黑窟窿,仿佛凝視著闖入者的眼睛。
    牆皮大麵積剝落,露出內裏暗紅色的磚石,幾處坍塌的痕跡在月光下分外刺眼。
    “這裏……荒廢得很徹底。”
    阮白釉環顧四周,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
    一種沉重、壓抑的氣息籠罩著整個地方,像是積攢了數十年的怨懟與悲傷,無聲地滲透出來。
    沈青臨打開強光手電,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的路徑。
    “小心腳下。”
    他提醒道,率先撥開及膝的雜草,朝主建築走去。
    阮白釉緊隨其後,高跟鞋踩在鬆軟的泥土和枯枝敗葉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能感覺到腳下土地的凹凸不平,甚至能想象出當年這裏平整的石板路與精心打理的花園。
    如今隻剩下斷壁殘垣,與自然無聲的侵蝕。
    進入主建築的過程並不順利。
    正門被倒塌的門廊堵住,他們繞到側麵,才找到一個勉強可以通行的破損窗戶。
    沈青臨先利落地翻了進去,然後伸手將阮白釉拉了上來。
    屋內一片狼藉。
    家具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蒙著厚厚的灰塵,不少已經腐朽變形。
    空氣中彌漫著灰塵、黴菌以及木頭腐爛的混合氣味,嗆得人鼻子發癢。
    手電光掃過之處,可以看到牆壁上殘留的壁紙碎片,依稀能辨認出曾經華麗的圖案。
    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玻璃、陶瓷碎片,還有一些無法辨認的金屬構件。
    “看來這裏被‘光顧’過不止一次。”
    沈青臨檢查著地上的痕跡,說道。
    除了自然的損毀,還有明顯的人為破壞跡象。
    “威廉家族離開後,這裏大概就成了拾荒者和探險者的樂園。”
    阮白釉用手帕捂住口鼻,目光在廢墟中搜尋。
    他們需要找到書房。
    根據資料記載,威廉爵士是個學者型的商人,酷愛藏書,他的書房是整個莊園裏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阮白釉則更多地憑借直覺,留意著那些可能與“書”相關的細節——散落在角落的紙張碎片,牆壁上書架留下的印痕。
    穿過布滿蛛網的走廊,繞過坍塌的樓梯殘骸,他們最終在建築相對完好的一翼,發現了一扇厚重的橡木門。
    門板上覆蓋著塵垢,但依然能看出精良的做工。
    門沒有鎖,隻是被卡住了。
    沈青臨用力推了幾下,門隨著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緩緩向內打開。
    一股濃鬱的、屬於舊書與塵埃的味道撲麵而來。
    手電光照進去,兩人都微微屏住了呼吸。
    這裏,竟然是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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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其他房間的徹底毀壞不同,這個房間的結構保存得相對完好。
    高大的書架依然沿著牆壁矗立,雖然上麵的書籍大多已經散亂、受潮、甚至腐爛,但那股屬於知識殿堂的氛圍依然頑強地殘留著。
    房間中央是一張巨大的桃花心木書桌,桌麵蒙塵,但輪廓清晰。
    幾把皮革椅子散落在周圍,皮革表麵已經幹裂,露出裏麵的填充物。
    光線透過一扇玻璃尚存的小窗照進來,在空氣中切割出清晰的光路,無數塵埃在光柱中飛舞、旋轉,如同沉默的精靈。
    “看來這裏足夠隱蔽,或者足夠……讓人敬而遠之。”
    阮白釉輕聲道,目光掃過那些層層疊疊的書籍和散落在地上的文件。
    沈青臨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書桌前,戴上隨身攜帶的白手套,小心地拂去桌麵的一角。
    灰塵下,露出了深色的木紋,以及一些刻痕。
    “開始吧。”
    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帶著一種麵對挑戰時的專注。
    兩人開始仔細翻閱。
    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書架上的書籍種類繁雜,從文學、曆史到科學、商業,甚至還有一些關於東方神秘學的古舊典籍,封麵大多模糊不清。
    地上的文件更是雜亂,有商業合同的草稿,有莊園的維護記錄,有私人信件,還有一些看起來像是日記的殘片。
    時間在寂靜的書房裏悄然流逝。
    隻有翻動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兩人偶爾低聲交流的片段。
    “這邊的賬目看起來沒什麽特別,都是些常規的進出口貿易記錄。”
    沈青臨的聲音傳來,他正仔細檢查著一本厚重的賬簿。
    “我這裏有些私人信件,看起來是威廉夫人寫給她在英國的姐妹的,大多是抱怨霧港潮濕的天氣和無聊的社交生活。”
    阮白釉捏著一疊泛黃的信箋,眉頭微蹙。
    這些日常的瑣碎,似乎與他們追尋的黑暗秘密相去甚遠。
    她放下信件,目光轉向散落在書桌一角的一堆用細繩捆紮的文件。
    這些文件看起來更正式一些,紙張也相對考究。
    她解開細繩,小心翼翼地展開最上麵的一份。
    那似乎是一份財產清單,用英文書寫,字跡工整。
    她快速瀏覽著,目光忽然定格在其中一項。
    “……一批特殊的‘工藝品’,來自中國南方,價值……未詳。”
    阮白釉的心跳漏了一拍。
    “工藝品?”
    她低聲重複,指尖拂過那行字跡。
    旁邊的標注很模糊,似乎被墨水洇染過,隻能隱約看到“易碎”、“需特殊保管”等字樣。
    她繼續往下翻閱。
    接下來的幾份文件似乎是相關的運輸記錄和保險單據,但都語焉不詳,對那批“工藝品”的描述始終模糊。
    “沈青臨,你看這個。”
    她將文件遞給沈青臨。
    沈青臨接過,迅速瀏覽了一遍,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
    “時間是1942年底,與那套骨瓷茶具出現的時間點很接近。”
    他指著文件的落款日期。
    “‘特殊的工藝品’,‘來自中國南方’……”
    沈青臨沉吟著。
    “這會不會和苗姓分支有關?”
    阮白釉的心跳開始加速。
    線索似乎正在慢慢匯聚。
    就在這時,沈青臨的目光被書桌抽屜縫隙裏露出的一個角吸引。
    他拉開沉重的抽屜,裏麵同樣堆滿了雜亂的文件。
    但在最底層,他發現了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小盒子。
    盒子不大,看起來很陳舊,表麵沒有任何標識。
    沈青臨小心地打開油布,裏麵露出一疊厚厚的信件。
    這些信件的紙張與剛才那些威廉夫人的家書不同,更厚實,帶著一種韌性,像是某種特製的宣紙。
    而且,這些信件,是用中文書寫的。
    字跡是漂亮的毛筆小楷,雋秀而有力。
    收信人是威廉爵士。
    而寄信人的落款……
    “苗……啟明?”
    阮白釉湊近,辨認著那個有些模糊的簽名,呼吸瞬間屏住。
    苗!
    這個姓氏終於出現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某種預感。
    他們立刻開始仔細閱讀這些信件。
    信件的數量不少,時間跨度從1940年到1943年初。
    開頭的幾封信,語氣還算平和,內容主要是討論一些關於瓷器、玉石等古玩的鑒賞與交易。
    苗啟明似乎是一位在古玩領域造詣頗深的行家,與威廉爵士有著共同的愛好。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信中的內容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提及的那種‘古法’,風險極大,非到萬不得已,還望爵士三思。”
    一封信中這樣寫道。
    “……所需之物,皆為至陰至純,獲取不易,恐傷天和。”
    另一封信的措辭更加隱晦,卻透著令人不安的寒意。
    “儀式若啟,便無回頭之路,牽連甚廣,禍福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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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裏行間,充滿了警告與勸誡。
    然而,從威廉爵士的回信草稿夾雜在其中)來看,他似乎並未聽從勸告,反而顯得越來越急切,甚至有些不耐煩。
    “……我兒沉屙日久,遍尋名醫無效,唯有寄望於先生所言之法。”
    “……代價我已知曉,亦願承擔,隻求能換回吾兒康健。”
    “……交易之物,我方必會備齊,隻請先生盡快施為。”
    信件中開始頻繁出現“儀式”、“代價”、“契約”等詞語。
    交易的內容也變得模糊不清,不再是簡單的古玩買賣,而是指向某種更加神秘、更加禁忌的東西。
    “他們在進行某種交易……或者說,某種儀式的準備。”
    阮白釉的聲音有些幹澀。
    “威廉爵士的兒子病重,他似乎想通過苗啟明掌握的某種‘異術’來救他。”
    “代價……”
    沈青臨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封信的末尾,那裏的墨跡似乎格外重,力透紙背。
    “‘……以血為引,以骨為媒,方可通靈續命……然此法逆天而行,必遭反噬,累及子孫,望慎之。’”
    血……骨……
    阮白釉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這兩個字,如同兩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入她的腦海。
    骨瓷……滲血的骨瓷……
    難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書房裏的空氣仿佛也隨之凝滯了。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被烏雲遮蔽,房間陷入更深的黑暗。
    隻有手電的光柱,照亮著那些泛黃的信紙,以及上麵觸目驚心的文字。
    那些看似雋秀的小楷,此刻卻仿佛蘊藏著無盡的惡意與詛咒,在寂靜中無聲地蔓延。
    威廉家族與苗姓分支的聯係,似乎找到了。
    但這聯係背後所牽扯出的“儀式”與“代價”,卻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恐怖。
    “苗啟明……他究竟扮演了什麽角色?”
    阮白釉低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是協助者,還是……始作俑者?”
    沈青臨沒有回答,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仔細檢視著每一封信的細節,試圖從中找出更多的線索。
    這些信件,隻是揭開了冰山一角。
    那個所謂的“儀式”具體是什麽?
    代價又是什麽?
    與那套會滲血的骨瓷茶具,又有著怎樣直接的聯係?
    還有,南區舊碼頭的失蹤案,是否也與這一切有關?
    太多的謎團,如同書房裏彌漫的塵埃,厚重而壓抑。
    阮白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走到書架前,目光再次掃過那些古舊的書籍。
    或許,答案不僅僅在這些信件裏。
    威廉爵士,一個對東方神秘學感興趣的英國貴族,他的書房裏,是否還隱藏著其他的秘密?
    她伸出手,拿起一本封麵已經破損不堪的硬皮書。
    書很厚重,沒有標題。
    她小心地翻開,裏麵是手寫的筆記,夾雜著一些奇怪的符號和草圖。
    內容晦澀難懂,似乎涉及占星、煉金術以及……一些東方古老的巫蠱之術。
    而在筆記的某一頁,她看到了一個用紅色墨水繪製的圖案。
    那圖案……赫然與她手腕上玉佩的紋路,有幾分相似!
    隻是更加複雜,更加詭異。
    圖案旁邊,還有一行潦草的英文注釋。
    “tock?”
    鑰匙?還是鎖?
    阮白釉的心髒猛地一縮,握著書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這本筆記,這些信件,這座荒廢的莊園……
    它們就像一個個散落的拚圖碎片,開始在她和沈青臨麵前,緩緩勾勒出一個跨越數十年,連接中西,充滿血腥與神秘的恐怖輪廓。
    而他們,才剛剛踏入這迷局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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