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青絲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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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絲一縷係前塵,血咒百年覓舊痕。
    欲問巫蠱何所寄,霧港深處訪故人。
    夜已深沉,古董店“藏珍閣”內,唯有幾盞仿古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著角落裏的濃稠黑暗。空氣中彌漫著舊木頭、塵埃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陳年紙張的黴味,混合著窗外霧港市特有的潮濕氣息,形成一種獨特的、令人心安又隱隱不安的氛圍。保險櫃被重新關上,但它所吐露的秘密,卻像無形的陰影,籠罩在沈青臨和阮白釉的心頭。
    沈青臨坐在那張厚重的花梨木長桌旁,指尖輕輕摩挲著那個冰冷的金屬小盒。盒蓋上的雕花在燈光下忽明忽暗,仿佛隱藏著無數欲說還休的故事。他沒有再打開它,但那縷被細心收藏的青絲,以及那張寫著讖語的泛黃紙條,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裏。旁邊的賬本攤開著,密密麻麻的英文和數字記錄著威廉家族近百年的隱秘交易,每一筆都可能沾染著不易察覺的血腥與罪惡。
    “青絲……”沈青臨低聲重複著,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這縷頭發,看到它曾經的主人,以及纏繞其上的命運。“在中國古代的傳說和某些地方的民俗裏,頭發,尤其是女子的青絲,常被認為蘊含著主人的精氣神,甚至靈魂的一部分。”
    阮白釉坐在他對麵,雙手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指尖冰涼。沈青臨的話語像投入湖麵的石子,在她心中漾開一圈圈漣漪。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觸摸保險櫃時那奇異的感覺——冰冷、束縛,以及腦海中閃現的模糊畫麵:一個穿著素雅旗袍的背影,一把冰冷的剪刀,還有那無聲飄落的……發絲?
    “精氣神……靈魂的一部分?”她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所以,這縷頭發,不僅僅是紀念,更可能是一種……媒介?”
    “很有可能。”沈青臨抬眸看向她,眼中帶著一絲凝重,“我曾在一本關於南洋巫蠱之術的殘卷上看到過類似的記載。有些古老的術法,會利用人的毛發、指甲,甚至是血液,作為施術的引子,將人的命運與某個器物,或者某種力量,強行綁定在一起。”他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詞語,“這種綁定,可以是祝福,也可以是……詛咒。”
    詛咒。這個詞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阮白釉心中恐懼的閘門。骨瓷茶具滲出的暗紅色液體,威廉家族成員接二連三的離奇死亡,那句“當血脈重聚,詛咒方休”的讖語,以及這縷神秘的青絲……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如果這縷頭發,真的是用來施加詛咒的媒介……”阮白釉的聲音有些艱澀,“那它的主人,很可能就是那個與威廉家族有著深仇大恨的人。賬本上……有沒有提到過什麽特別的中國女性?”
    沈青臨搖了搖頭:“賬本主要記錄的是商業交易和資金流向,涉及人名的地方很多,但大多是商業夥伴或者經手人。要從中篩選出與威廉個人恩怨相關的特定女性,如同大海撈針。而且,施術者未必會留下明確的記錄。”他將目光重新投向那金屬盒,“這縷頭發被如此鄭重地收藏在保險櫃最深處,與記錄家族核心秘密的賬本並列,本身就說明了它的極端重要性。威廉家族的人,一定知道這縷頭發代表著什麽,或者說,他們懼怕著這縷頭發所代表的力量。”
    “那我們現在……”阮白釉感到一陣迷茫,線索似乎又斷了。
    “我們需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具體是哪種巫術會用到青絲作為媒介,以及這種巫術的詳細作用和解除方法。”沈青臨的思路清晰起來,“霧港市龍蛇混雜,融合了東西方文化,也保留了許多古老甚至禁忌的傳統。或許,有人知道這些。”
    他的目光穿透了古董店的窗戶,望向外麵被霓虹燈和霧氣籠罩的城市深處。“我認識一位老先生,姓古,人稱‘古通今’。他大半生都在研究霧港市的曆史和民俗,尤其對那些旁門左道的奇聞異事頗有涉獵。或許,他能給我們一些啟發。”
    決定既定,兩人不再耽擱。沈青臨將賬本和金屬盒再次鎖好,妥善保管。離開藏珍閣時,已是淩晨。霧氣比之前更濃了,將街道兩旁的建築籠罩得影影綽綽,五光十色的霓虹在濕漉漉的空氣中氤氳開來,構成一幅迷離而詭譎的都市夜景。
    古先生的居所隱藏在霧港市老城區一條不起眼的小巷深處。不同於外麵充斥著賽博朋克元素的流光溢彩,這裏仿佛被時光遺忘,保留著上個世紀的風貌。青石板路麵被歲月磨得光滑,兩旁是低矮的舊式唐樓,斑駁的牆麵上爬滿了青苔。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線香和草藥混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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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在巷尾一棟掛著“靜思齋”牌匾的小樓前停下。門是虛掩著的,沈青臨輕輕叩了三下。
    “進來吧。”一個蒼老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推門而入,一股濃鬱的墨香和陳舊紙張的氣息撲麵而來。屋內光線昏暗,僅靠幾盞仿古宮燈照明。四壁是頂天立地的書架,塞滿了各種線裝書、卷軸和發黃的文獻,地上也堆疊著不少,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一位身形清瘦、穿著深色長衫的老者正坐在一張寬大的書桌後,埋首於一堆古籍之中。他頭發花白,稀疏地攏在腦後,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但那雙透過老花鏡片看向他們的眼睛,卻異常銳利,仿佛能洞悉人心。
    “古先生,深夜打擾,實在抱歉。”沈青臨微微躬身,語氣恭敬。
    古先生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目光在沈青臨和阮白釉身上逡巡片刻,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淡然。“是沈家小子啊,稀客。”他的視線在阮白釉身上多停留了幾秒,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又恢複了平靜,“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朋友,阮白釉小姐。”沈青臨介紹道,“我們遇到了一些關於舊時民俗的困惑,想向您請教。”
    “哦?”古先生放下手中的書卷,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指了指書桌前兩張積滿灰塵的木凳,“坐下說吧。能讓你們倆深夜造訪,想必不是一般的困惑。”
    阮白釉小心翼翼地拂去凳子上的浮塵坐下,心中有些忐忑。這位古先生給人的感覺深不可測,仿佛活在另一個時代。
    沈青臨沒有直接拿出那縷青絲,而是謹慎地組織著語言:“古先生,我們想了解一下,在民國時期或者更早的霧港,是否存在一些……嗯,比較特殊的風俗或者說……秘術,會用到人的頭發,特別是女性的青絲?”
    古先生聞言,渾濁的眼珠似乎轉動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青絲……嗬嗬,問到點子上了。頭發,在咱們老祖宗看來,可不單單是身體的一部分。《孝經》有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它與人的生命本源息息相關。至於用青絲做文章的門道,那可就多了去了。”
    他呷了一口手邊的濃茶,慢悠悠地說道:“往淺了說,有‘結發夫妻’,取夫妻雙方的頭發打結,寓意永結同心。也有癡男怨女,剪下自己或對方的一縷青絲,作為信物,寄托相思或怨恨。”
    “那……往深了說呢?”阮白釉忍不住追問。
    古先生看了她一眼,眼神變得有些幽深:“往深了說,就涉及到一些不為外人道的‘術’了。比如,有些南洋傳過來的‘降頭術’,或者本土流傳的‘魘勝之術’,都會用到事主的毛發。取其發,可知其人,可咒其身。更厲害的,甚至能將人的魂魄鎖一部分在頭發上,再將這頭發與某件器物綁定,使其成為詛咒的媒介,或者……守護的靈引。”
    “魂魄……鎖在頭發上?”阮白釉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不錯。”古先生點了點頭,語氣變得嚴肅起來,“這種術法極為陰毒,通常是懷著極深的怨念才會使用。施術者往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將魂魄碎片與器物綁定,一方麵可以使詛咒的力量綿延不絕,禍及後代;另一方麵,也意味著施術者自身的一部分,將永遠困在那器物之中,不得解脫。”
    他的話語像一塊巨石,重重地砸在阮白釉和沈青臨的心上。如果那縷青絲真的是用這種歹毒的巫術處理過,那麽它所連接的,不僅僅是一個詛咒,更是一個被禁錮的、充滿怨恨的殘魂。
    “這種術……在民國時期的霧港常見嗎?”沈青臨沉聲問道。
    古先生沉吟片刻,緩緩道:“談不上常見,但確實存在。尤其是在那些三教九流匯聚之地,以及……與洋人有牽扯的某些圈子裏。老朽年輕時,曾聽聞過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據說當年有些背景複雜的洋商,與本地女子產生糾葛,始亂終棄者有之,因愛生恨者亦有之。其中,似乎就牽扯到類似的邪術,鬧出過人命,隻是後來都被強壓下去了,語焉不詳。”
    他沒有直接提及威廉家族,也沒有說出“蘇婉”這個名字,但他所描述的情景,卻與他們掌握的線索驚人地吻合。
    “那……這種綁定了魂魄的青絲,或者說這種詛咒,有解法嗎?”阮白釉急切地問道,這個問題似乎觸及了她內心最深處的某個點。
    古先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難。解鈴還須係鈴人。除非找到施術的源頭,了解其怨念所起,或許能找到一線生機。又或者……需要某種特殊的‘契機’。但具體是什麽契機,老朽也說不好。這類禁忌之術,大多都已失傳,留下的記載也是殘缺不全,諱莫如深。”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阮白釉身上,帶著一絲探究和……憐憫?“小姑娘,你似乎對這個很在意?”
    阮白釉心頭一緊,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含糊道:“隻是……覺得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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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臨適時地接過話頭:“多謝古先生指點迷津。這些信息對我們非常重要。”他站起身,再次向古先生表示感謝。
    離開“靜思齋”,重新走入那迷蒙的霧氣中,兩人的心情都無比沉重。古先生的話證實了他們的猜測,卻也揭示了更深的黑暗。那縷青絲,幾乎可以肯定,就是當年那位與威廉產生糾葛的中國女子——蘇婉,用自己的魂魄碎片和無盡怨恨鍛造的詛咒媒介。
    “蘇婉……”阮白釉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心中百感交集。她仿佛能感受到那個百年前的女子,在絕望和怨恨中,剪下自己的青絲,施下那同歸於盡般的詛咒時的心情。恐懼、悲傷、憤怒,還有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看來,我們的方向是對的。”沈青臨打破了沉默,語氣堅定,“必須找到關於蘇婉的一切。她是什麽人?她和威廉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有弄清楚這些,我們才有可能理解這個詛咒的核心,找到‘血脈重聚’的真正含義。”
    前方的路依舊被濃霧籠罩,但古先生的話,如同撥開迷霧的一縷微光,讓他們看到了詛咒背後那個模糊而決絕的身影。尋找蘇婉,不僅僅是為了解開威廉家族的百年詛咒,更是為了觸及那個被曆史塵封的、充滿血淚的真相。
    而對於阮白釉來說,這條追尋之路,似乎也越來越清晰地指向了她自己那片空白的過去。蘇婉的怨念,血脈的讖語,她腦海中不斷閃現的碎片……這一切,仿佛都在冥冥之中,將她引向一個早已注定的終點。
    霧氣在他們身後聚攏又散開,仿佛曆史的幽靈在無聲地注視著他們。真正的探索,才剛剛拉開序幕。他們要麵對的,不僅僅是一個家族的秘密,更是一個女子用生命和靈魂刻下的,跨越百年的……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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