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舊影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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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光影訴前緣,鏡裏依稀舊容顏。
百年怨歌聲未絕,魂牽一線是何年。
彌漫的霧氣似乎比來時更加濃重,將“靜思齋”古樸的門楣吞沒在身後,也仿佛要將人心底的秘密一並籠罩。阮白釉和沈青臨並肩走著,腳步踏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發出沉悶的回響,如同他們此刻的心情。古先生的話語像投入湖心的石子,雖然激起了漣漪,指明了方向,卻也讓湖底的淤泥翻湧上來,帶來了更深的渾濁與不安。
“蘇婉……”阮白釉再次無聲地念出這個名字,舌尖似乎都染上了一絲苦澀。那個百年前決絕的女子,她的怨恨,她的青絲,她的詛咒,如今像一張無形的網,不僅纏繞著威廉家族的後裔,似乎也開始纏繞住她自己。那莫名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一陣陣衝擊著她記憶的堤岸,可堤岸之後,依舊是一片望不盡的空白。
“我們得找到關於她的一切,”沈青臨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的側臉在霧氣中顯得輪廓分明,眼神銳利而堅定,“她的身份,她的家庭,她和威廉相識相戀乃至反目的所有細節。隻有還原當年的真相,才能理解這份怨念的根源,或許,也能找到古先生所說的‘契機’。”
“嗯,”阮白釉點了點頭,強壓下心頭的悸動,“霧港市雖然幾經變遷,但百年前的印記不可能完全消失。檔案館、曆史協會、甚至是一些老字號的商鋪……也許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幾乎跑遍了霧港市所有可能收藏著舊時代記憶的角落。市立檔案館的故紙堆散發著陳腐的氣息,泛黃的報紙記錄著百年前的繁華與動蕩,卻鮮少提及一個名叫蘇婉的普通女子。曆史協會的老先生們對威廉家族在霧港的商業活動有些印象,但關於他私生活的記錄卻寥寥無幾,更不用說一個可能與他有過情感糾葛的中國女性。老城區的街道依舊保留著些許民國風貌,飛簷翹角的茶樓,雕花門窗的商行,但當年的親曆者早已化作塵土,留下的隻有後人語焉不詳的傳說和猜測。
調查似乎陷入了僵局。線索如同霧港的霧氣一般,看似觸手可及,卻又飄渺不定。阮白釉心中的焦躁感日益加劇,那空白的過去像一個黑洞,開始隱隱傳來吸力,讓她感到一陣陣眩暈。沈青臨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地調整著調查的節奏,時而放緩,時而從另一個角度切入,他的冷靜和耐心像一劑鎮定劑,安撫著阮白釉的情緒。
就在他們幾乎要放棄從公共記錄中尋找突破口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傳來。阮白釉在古董鑒定圈的一個老朋友,一個以收藏老照片和舊畫報聞名的怪咖——霍明,偶然間提起,他手裏似乎有一批民國時期霧港社交場合的老照片,裏麵或許有他們感興趣的洋商身影。
這個消息如同在濃霧中點亮的一盞信號燈。兩人立刻動身,前往霍明的私人收藏館。
霍明的收藏館隱藏在一條僻靜的老街深處,與周圍略顯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那是一棟獨立的舊式洋樓,外牆的磚石刻滿了歲月的痕跡,爬山虎的藤蔓纏繞著雕花的鐵藝欄杆,門前掛著一塊並不起眼的黃銅牌子,上書“拾光閣”三字。
推開厚重的木門,一股混合著舊紙張、樟腦和淡淡墨香的氣息撲麵而來。屋內光線偏暗,厚重的絲絨窗簾擋住了大部分天光,隻有幾盞仿古的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這裏與其說是收藏館,不如說是一個堆滿了時光碎片的倉庫。各式各樣的老物件——留聲機、舊海報、古董相機、成堆的畫報和書籍——塞滿了空間的每一個角落,卻又奇異地維持著一種混亂中的秩序。
一個身影從書架的陰影裏轉了出來。那是一個看起來約莫六十歲上下的男人,身材清瘦,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靛藍色中式褂子,鼻梁上架著一副老式的圓框眼鏡,鏡片後麵是一雙異常銳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物件本身,直抵其承載的曆史。他頭發花白,梳理得一絲不苟,手指修長,指尖帶著長期接觸紙張和墨水的淡黃色印記。他就是霍明,人稱“霍老怪”,在霧港古董圈子裏以眼光毒辣、脾氣古怪著稱。
“阮丫頭,稀客啊。”霍明看到阮白釉,嘴角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目光隨即轉向她身邊的沈青臨,帶著審視,“這位是?”
“霍先生,好久不見。”阮白釉微微欠身,“這位是我的朋友,沈青臨。我們這次來,是想向您打聽一些事情,可能需要麻煩您翻閱一下您的珍藏。”
“哦?”霍明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走到一張鋪著深綠色絨布的長桌旁,示意他們坐下,“說吧,想找什麽時期的,什麽人的?”他的語氣平淡,卻自有一股掌控全局的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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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臨言簡意賅地說明了來意,隱去了詛咒和命案的細節,隻說是進行一項關於民國時期在霧港生活的外國商人的曆史研究,尤其關注一位名叫威廉的英國商人,以及可能與他有過交集的本地人士。
霍明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麵上一個舊墨水瓶的瓶蓋,眼神閃爍。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威廉……這個名字有點印象。民國那會兒,霧港洋人不少,做大生意的英國人裏,叫威廉的也有幾個。你們要找的是哪個?”
“大約在三十年代末到四十年代初活躍的,據說和陶瓷貿易有關。”沈青臨補充道。
霍明沉吟片刻,站起身,走向牆邊一個巨大的紅木櫃子。他熟練地打開其中一扇櫃門,裏麵是密密麻麻的牛皮紙檔案袋和相冊。他在一排標簽模糊的檔案袋前停下,抽出了一個看起來格外厚重的。“那個時期的社交照片,我這裏確實收了一些。大多是些宴會、酒會、開幕式的場麵。你們自己找找看吧,能不能找到你們要的人,就看運氣了。”
他將那個大檔案袋放在桌上,裏麵是上百張大小不一、或黑白或微微泛黃的老照片。一股更濃鬱的舊時光氣息散發出來。
阮白釉和沈青臨對視一眼,開始小心翼翼地翻閱。照片記錄了那個風雨飄搖年代裏,霧港上流社會醉生夢死的一麵。西裝革履的洋人,穿著時髦旗袍或西式禮服的名媛淑女,在觥籌交錯間展露著或真或假的笑容。背景大多是華麗的酒店宴會廳、私人俱樂部或是某些洋行的開業典禮。
時間在指尖的翻動中悄然流逝。霍明坐在一旁,自顧自地用放大鏡端詳著一枚舊郵票,似乎對他們的查找漠不關心,但阮白釉能感覺到,他那銳利的目光時不時會掃過他們,以及他們手中的照片。
沈青臨的動作忽然停頓了一下。他拿起一張照片,遞給阮白釉。“白釉,你看這張。”
那是一張拍攝於某場室內晚宴的照片,光線略顯昏暗,但人物清晰可辨。照片中央,一個身材高大、金發碧眼的外國男人正舉杯微笑,他的相貌與他們之前找到的關於威廉的模糊資料有幾分吻合。而他身邊,站著一位身著墨綠色絲絨旗袍的東方女子。
那女子身姿曼妙,旗袍勾勒出玲瓏的曲線,領口和袖口繡著精致的暗紋。她微側著頭,看向威廉的方向,臉上帶著一絲禮節性的微笑,但那雙美麗的鳳眼中,卻似乎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和憂鬱。她的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溫婉的發髻,幾縷碎發垂在耳邊,襯得那張瓜子臉越發清麗動人。
“蘇婉……”阮白釉的心跳驟然加速,幾乎是脫口而出。雖然沒有任何明確的標識,但她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呐喊,這就是她!這就是那個施下百年詛咒的女子!她的容貌,她的氣質,與阮白釉腦海中那些模糊的碎片影像奇異地重合,帶來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衝擊。
沈青臨的目光也緊緊鎖在那女子的臉上,又移向她身旁的威廉,點了點頭:“應該就是他們。”
但更讓兩人震驚的,是照片的背景。在威廉和蘇婉身後不遠處的一張小圓桌上,赫然擺放著一套白底描金、帶著繁複花紋的茶具!雖然照片是黑白的,但那獨特的器型,那杯碟壺的組合,與他們在拍賣行和實驗室裏反複研究的那套骨瓷茶具,幾乎一模一樣!
“茶具……”阮白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伸出手,指尖幾乎要觸碰到照片上那冰冷的影像。
“看來,這套茶具從那時起,就和他們聯係在一起了。”沈青臨的語氣凝重。
就在這時,阮白釉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照片的邊緣,靠近角落的一個地方。那裏光線更暗,似乎還有些許衝洗時的瑕疵,但隱隱約約,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柱子的陰影裏,半個身子被遮擋。那身影看起來像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穿著打扮似乎與宴會上的其他人有些不同,更像是侍者或者工作人員。
真正讓阮白釉如遭雷擊的是,盡管那身影模糊不清,麵容更是難以辨認,但那側臉的輪廓,那身形的感覺……竟然和她自己,有著驚人的相似!
“這……”阮白釉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她下意識地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心髒狂跳不止。怎麽會?怎麽可能?
沈青臨也注意到了那個模糊的身影,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他先是仔細觀察了那個身影,又猛地看向阮白釉,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那相似度,絕非簡單的巧合!
“霍先生,”沈青臨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他指著照片邊緣的模糊身影,“這個角落裏的人……您有印象嗎?或者說,這張照片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記錄?”
霍明放下放大鏡,湊過來看了一眼,眯起眼睛,似乎在努力辨認。“哦……這個啊,”他用指尖點了點那個模糊的影子,語氣隨意,“老照片嘛,邊角有點瑕疵很正常,可能是當時鏡頭眩光,或者後期衝洗的問題,留下個鬼影罷了。也可能是哪個不重要的小角色,傭人或者侍女什麽的,恰好站在那裏。這種老照片,焦點都在主要人物身上,邊邊角角的東西,誰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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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解釋似乎合情合理,但落在阮白釉和沈青臨耳中,卻更添了一層詭異。鬼影?不重要的小角色?可那輪廓分明與阮白釉如此相似!
阮白釉怔怔地看著照片,看著那個與自己如此相似的模糊身影,仿佛看到了一個跨越時空的幽靈,正從泛黃的紙張中凝視著她。她與蘇婉的聯係,她空白的過去,威廉家族的詛咒,那套滲血的骨瓷……所有線索在這一刻,因為這個模糊的身影,被擰成了一股更加複雜、更加令人心驚的繩索,緊緊地纏繞住了她。
內心深處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宿命感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是誰?她和蘇婉,和這場百年的恩怨,到底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聯係?
沈青臨不動聲色地握住了阮白釉冰冷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她稍稍回神。他看向霍明,眼神銳利:“霍先生,這張照片,我們可以借用或者翻拍嗎?它對我們的研究非常重要。”
霍明看了看沈青臨,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阮白釉,鏡片後的眼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可以翻拍,”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阮丫頭,有些舊物,承載的東西太重,看得太深,未必是好事。”他的話意有所指,帶著一絲告誡的意味。
離開“拾光閣”時,霧氣似乎更加濃厚了。手中那張翻拍的照片仿佛有千斤重。照片上的蘇婉依舊帶著那抹疏離的微笑,威廉意氣風發,骨瓷茶具靜靜地擺放著,而那個角落裏的模糊身影,如同一個巨大的問號,懸在阮白釉的心頭。
“看來,我們不僅要尋找蘇婉的過去,”沈青臨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也要開始尋找……你的過去了,白釉。”
阮白釉抬起頭,看向沈青臨,眼神複雜。恐懼、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命運推著走的決絕。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這張照片,不僅是揭開蘇婉和威廉恩怨的關鍵,更是打開她自身謎團的鑰匙。
前方的路,依舊隱藏在重重迷霧之中。但那張老照片,如同投入黑暗深潭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必將牽引出更多沉睡的秘密。蘇婉的怨歌,似乎找到了新的共鳴者,而這首歌,才剛剛唱到最撕心裂肺的段落。真正的探索,那指向自身過去的、血脈相連的探索,才剛剛拉開血色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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