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槐花落處見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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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隆三年的春末,槐花落得比往年都早。
    七歲的林秋實蹲在河灘邊的蘆葦叢裏,細瘦的指節深深插進潮濕的泥土。指甲縫裏嵌著褐色的泥垢,他卻顧不上疼對岸山坡上晃動的野莓紅得刺眼,像撒了一地的珊瑚珠子。
    "秋哥!"
    清淩淩的童音驚飛了葦叢裏的白鷺。林秋實慌忙抬頭,看見蘇采薇赤著腳站在青石板上。她褪了色的碎花衫子被山風吹得鼓起來,發梢那截紅繩像團跳動的火苗。
    "給你留的。"采薇從竹籃底掏出個粗布包,層層掀開後露出幾顆野莓。最上頭那顆足有拇指大,表皮還凝著晨露,"娘說西坡的老桑葚該熟了,明日我......"
    轟隆
    裏正家的牛車突然碾過村道。拉車的黃牛鼻孔噴著白氣,車軲轆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林秋實眼睜睜看著采薇踉蹌著後退,竹籃裏的莓果滾落一地,在車轍印裏碾成猩紅的漿汁。
    "作孽啊!"趕車的王婆子甩著鞭子罵,"小蹄子擋什麽道!克死爹的喪門星!"
    林秋實攥緊了拳頭。他認得那車上摞著的紅木箱籠,昨日經過祠堂時,裏正娘子正捏著帕子跟人說,這是要送給縣丞家的"薄禮"。箱角鎏金的鳶尾花紋在陽光下晃得人眼疼,比采薇摔爛的野莓還要紅上三分。
    當夜起了霧。
    林秋實蜷縮在灶房柴堆後,聽著正屋裏傳來碗碟碎裂的聲響。父親沙啞的怒吼混著母親的啜泣,在潮濕的春夜裏格外清晰。
    "......今年再考不上,就把那丫頭賣了!"
    "她娘還病著,采薇才九歲......"
    "九歲?九歲就知道勾著貨郎滿山跑!今早陳三還往她家送了一包飴糖!"
    林秋實猛地咬住手背。鐵鏽味在舌尖漫開時,他突然想起晌午在青石板上看到的暗紅那根本不是什麽野莓汁。
    卯時的梆子剛敲過三聲,村東頭就炸開了鍋。
    貨郎陳三仰麵躺在青石板上,後頸處凝著黑褐色的血痂。最駭人的是他袒露的後背,有人用朱砂筆寫了兩個歪扭的大字:癸未。
    "癸未年......"族長的龍頭拐杖重重杵地,"那可是二十年前!"
    林秋實被人群擠到最前排。他看見采薇跪在屍體旁,粗布裙裾沾滿泥漿。裏正娘子突然尖叫著指向她染血的袖口:"定是這丫頭!她娘就是個巫婆!"
    "不是的!"采薇突然抬頭。晨霧中,林秋實第一次看清她眼裏的光像被逼到絕境的小獸,亮得讓人心慌,"昨夜我在後山拾柴,看見......"
    "閉嘴!"族長厲喝,"把這妖女綁去祠堂!"
    林秋實是在酉時溜進地窖的。
    采薇腕上的麻繩深深勒進皮肉,額角還凝著香灰燙出的疤。聽到腳步聲,她突然掙開稻草堆,發間的槐花瓣簌簌而落:"秋哥快走!他們在你爹的舊書箱裏......"
    地窖木門轟然洞開。火把的光照裏,林父舉著半截泛黃的紙卷,手指抖得像風中的枯葉:"二十年前的童生試名錄......陳三他爹當年揭發的主考官舞弊案......"
    族長渾濁的眼珠突然暴睜:"難怪!癸未年落第的考生,今年正好該考恩科!"
    采薇是趁夜雨逃出來的。
    林秋實攥著她冰涼的手腕往山上跑時,聽見身後此起彼伏的犬吠。采薇的布鞋早就跑丟了,腳底被碎石割得血肉模糊,卻始終沒鬆開懷裏的粗布包。
    "秋哥......咳咳......"她在斷崖邊猛地嗆出一口血,染紅了包著野莓的帕子,"西坡的桑葚......"
    追兵的火把已逼近山腰。林秋實突然發現采薇在笑,沾血的唇角翹成月牙的弧度。她解下發梢的紅繩係在他腕上,轉身跳下了山澗。
    撲通
    水花濺起的刹那,林秋實仿佛看見奇異的光暈。采薇沉入水中的身影突然與某個雪白房間重疊,穿著古怪白衣的人們圍著張鐵床,床上少年的側臉竟與采薇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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