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家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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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言回到小鎮上的時候,整個小鎮,已經混入了黑暗的冬夜裏。
    從小河裏湧上來的涼風,直直灌進夏言的鞋子和褲腿裏。
    夏言雙手緊握書包帶,每一步路,都走的顫顫巍巍。
    走過長長的竹林,還隔著老遠,就看見門口忽明忽暗的火光。
    夏言走近,看見正在燒著紙錢的夏寧輝妹妹,夏寧易,
    夏寧易旁邊,坐著從縣城趕回來的大伯母和二伯母。
    她們也看見了夏言,夏寧易連忙起身,叫了一聲:
    “言言,你回來了。”
    眼底通紅,還掛著幾滴沒有風幹的眼淚,整個人看上去有幾分憔悴之色,看夏言的眼神裏,流露著一絲憐憫。
    夏言點點頭,看著眼前的三人,叫了一聲:“小姑,大伯母,二伯母。”
    三人點頭回應,大伯母從凳子上站起身來,對著屋內喊了一聲:“夏言回來了。”
    然後拍拍夏言的肩膀:
    “快進去吧。”
    夏言沒有說話,抬腿走進院子裏。
    剛進入院子裏,就看見坐在廚房外的爺爺奶奶,還有圍坐在他們身邊的大伯和二伯。
    此刻的爺爺奶奶,正遭受著痛失愛子的打擊,老淚縱橫,佝僂著身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潦倒模樣。
    奶奶口裏嗯嗯唧唧的哭喊著,夏言隻聽清了一句:
    “我們家寧輝怎麽會這樣短命,福都還沒享就死了。”
    大伯二伯聽見了屋外大伯母的話,但是抽不開身,隻能對著進屋的夏言使了個眼色。
    夏言徑直走到他們跟前:
    “爺爺奶奶,大伯二伯,我想知道,我爸是怎麽沒的。”
    淚眼模糊中,夏言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旁,奶奶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覺,抬著頭就四處尋找聲源。
    然後,看見站在四人跟前,眼神空洞,嘴唇發紫,麵色如土的夏言。
    確認眼前人就是夏言後,奶奶哭的更狠了:
    “寧輝啊,言言回來了,你的三個孩子,全回來了。”
    爺爺也低聲啜泣,哀傷不已。
    夏言抿著唇,將目光移到大伯和二伯身上:
    “大伯,二伯,我爸是怎麽沒的?”
    二伯夏寧坤將奶奶輕輕推入大伯夏寧宇懷中,起身走到夏言跟前,拉著夏言走到院子另一側的牆角:
    “言言,你這孩子,就不能不當著你爺爺奶奶的麵問這個問題嗎?你看看你爺爺奶奶,都傷心成什麽樣了?”
    夏言不說話,隻是表情麻木的看著二伯夏寧坤。
    夏寧坤長歎一口氣,眼裏滲著深深的無奈和妥協:
    “你這個孩子,也不知道你身上的倔性,隨了誰,——好吧,那我就跟你講了吧,你爸爸他,”
    夏寧坤說著,斜眼瞟了一眼爺爺奶奶所在的方向,生怕被爺爺奶奶聽見:
    “前段時間,咱們這裏接連下了幾天雨,今天早上,你爸爸去地裏幹活,你媽見他中午都沒回來,就去地裏找他,到地裏,才發現他被壓在了地埂斜坡垮塌下來的土堆下麵,大家把他刨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
    聽著夏寧輝的死因,夏言的身體又開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她蹲下身去,看了看堂屋的位置,
    堂屋裏,沈婉婷母子三人披麻戴孝,跪在堂屋中央。
    擺在她們麵前的,是一口紅黑相間的棺材。
    夏寧坤看著頹靡消沉下去的夏言,終是於心不忍,
    他蹲到夏言跟前,輕聲開口安慰:
    “言言,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隻能接受。你要想想你的爺爺奶奶,他們這麽大的年紀了,還要承受喪子之痛。你堅強一點,不要讓你的爺爺奶奶再跟著你們傷心。”
    夏言垂著頭,將腦袋埋進雙膝裏。
    她依稀記起,離家返校那天,被夏寧輝塞進門縫裏的1000塊錢。
    他給自己塞錢的時候,肯定是知道自己離開家以後,要很久才會回來的吧?
    他甚至都沒等她回來,再看她一眼。
    就算他對自己,已經沒了作為父親的寵愛。
    可是,不管他這些年如何暴戾反常,如何忽略自己,他依舊是自己的爸爸啊。
    他依舊是,在自己隻有幾歲大的時候,將自己抱在懷裏,滿眼愛意的爸爸啊。
    現在他走了,丟下了夏言一個人。
    夏言再也沒有爸爸了。
    夏言的身體,再也不聽使喚的顫栗起來,她杵著膝蓋站起身,將背上的書包扔到地上,拔腿就跑進堂屋裏,撲到夏寧輝棺槨上,聲嘶力竭的喊著:
    “爸爸,夏言回來了,你起來,現在連你也不要我了嗎?爸爸你快起來!”
    堂屋裏的沈婉婷母子三人,第一次看見如此不分場合失態至此的夏言,都被嚇了一跳。
    沈婉婷定了定神,抬起衣袖,擦幹眼角淚水,黑著臉對著院子裏喊到:
    “大哥二哥,夏言一回來就這麽鬧騰,你們也不來管管嗎?!我看她是想讓她爸死了都不得安寧!”
    院子裏的夏寧宇和夏寧坤,聽到堂屋裏的動靜,趕緊叫來屋外燒紙的大伯母和二伯母,讓她們照看著院子裏的兩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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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寧易也聽見了屋內的動靜,但是紙錢不能熄,她隻能一邊燒紙,一邊使勁探著頭往屋子裏麵看 。
    然後,他們跑進堂屋裏,使勁拉開撲倒在棺槨上的夏言:
    “言言,你這是幹啥?!”
    “夏言,別鬧啦!”
    夏言看著瘦弱,但是身高占優勢,兩個伯伯拉了半天,也沒能把她從棺槨上拉下來,她口中一直哭喊著:
    “爸爸,你快起來!你不能不要夏言!”
    見夏言油鹽不進,大伯二伯也急了眼:
    “夏言,你給我馬上從棺材上滾下來!你胡鬧什麽!”
    “你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娃,怎麽這麽不聽話?!”
    又是這句話,
    夏言感覺自己在被剜心挫骨。
    她鬆開扣緊棺蓋的手指,從棺槨上爬起來,看著麵前兩個麵色蠟黃,一臉滄桑,幾年難見一麵的男人,淚如雨下:
    “我有娘生沒娘教,難道是我的錯嗎?!你們為什麽要將所有的罪責,都歸咎到我身上?!我究竟做錯了什麽?!!”
    夏言說著,指向夏寧輝的棺槨:
    “有錯的是他!是他讓我有娘生沒娘教!你們怎麽不怪他?!還有她!”
    夏言手指掠過棺槨,指著跪在地上的沈婉婷:
    “是她拆散了我原本幸福的家!是她讓我活的像個孤兒一樣!”
    沈婉婷一聽夏言開口找自己的茬,挽著衣袖就從地上爬了起來:
    “夏言,小賤人,你發什麽瘋?!你5歲爸媽離婚,18歲爸爸去世,我看你就是生來克父克母硬命!你把我老公克死了,我還想找你算賬呢!你個混賬東西,現在還主動找上我了呢你?!”
    說話的功夫,右手已經抓到了夏言的頭發上,
    沈婉婷五指薅緊夏言的頭發,一用力,就將夏言狠狠拽倒在地上。
    突如其來的錐心痛感,讓夏言片刻之間喪失鬥誌。
    她倚倒在地上,表情痛苦,雙手無措,想要摳開沈婉婷力量驚人的手指:
    “放開我!你放開我!”
    沈婉婷的手指卻越抓越緊,五官猙獰,咬牙切齒:
    “我就不放,今天要是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沈!”
    一旁的夏寧宇和夏寧坤,眼見事態發展無法控製,連忙上前想要分開糾纏在一起的夏言和沈婉婷:
    “弟妹,你幹啥呢?怎麽還跟一個孩子過不去了?”
    “是啊,快放開夏言,再怎麽說,你也是夏言的媽媽,夏言以後,還指望你養活她呢!”
    “等你老了,夏言也要給你養老送終呢!你就別跟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了!”
    沈婉婷一聽夏寧輝兩個哥哥,你一言我一語的就給自己扣了這麽大的一頂帽子,立馬回懟:
    “我呸!誰是她媽?!我沈婉婷沒有孩子嗎?還要她給我養老送終?從今天開始,她也別想指望讓我養活!”
    大伯夏寧宇聽到沈婉婷竟當著自己屍骨未寒弟弟的麵,說出此等沒有情誼的話來,頓時火冒三丈:
    “弟妹,你過分了啊!我弟弟都還沒入土呢,你就說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話,你就不怕我弟弟死不瞑目嗎?!再怎麽說,這個家也有夏言的一份,你不養活她,難道還要讓她去睡大街嗎?!”
    沈婉婷冷哼一聲,已然無所顧忌:
    “你們少在這裏道德綁架!你們不是夏言的親伯伯嗎?怕她去睡大街的話,你們就把她接回自己家啊!一天天的就知道講大道理,我怎麽沒看見你們平日裏來看過她?!”
    一聽沈婉婷要讓自己把夏言接回家,夏寧宇和夏寧坤一時語塞:
    “沈婉婷,你真是毫不講理無理取鬧!”
    沈婉婷看透夏寧宇和夏寧坤的嘴臉,眼神裏對二人充滿蔑視:
    “你們少在我麵前裝好人,我沈婉婷平生最恨的,就是你們這種虛偽的人!”
    本在院子裏看熱鬧的大伯母和二伯母,一聽戰火被無辜牽引到了自己男人身上,瞬間血脈噴張,義憤填膺,
    將院子裏兩個悲痛萬分的老人晾在一邊,就擼著袖子衝進堂屋裏:
    “沈婉婷,你男人死了,你跟我男人吵什麽吵?!”
    “你這個臭寡婦,刻薄臉,克夫命!你不得好死!”
    沈婉婷看著暴跳如雷的兩人,反而出奇的淡定,她冷哼一聲,語氣裏盡是嘲諷:
    “我不得好死?你們虛情假意,更是不得好死!”
    幾人針鋒相對吵的不可開交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被沈婉婷拽著頭發,癱坐在地上,一臉痛苦無助的夏言。
    眼見沈婉婷不肯鬆手,夏言心中的怒火,已經竄破胸膛。
    她舉起右手,指甲狠狠撓在沈婉婷的手背上,
    沈婉婷的手背,頓時出現五個滲著血跡的印子。
    沈婉婷吃痛鬆手,抬起被夏言抓傷的右手,表情痛苦:
    “夏言,你個小賤人!竟敢抓我?!”
    話語還沒落下,一個巴掌,重重的打在夏言的臉上。
    "嗡嗡嗡"
    "嗡嗡嗡"
    有那麽幾秒,夏言感覺自己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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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腦袋也陷入長時間的空白裏。
    幾個大人,看著突然被轉移的矛盾爆發點,都噤了聲,卻沒有一個人上前詢問夏言的情況。
    隻有夏乾從地上爬起,衝到夏言麵前,朝著沈婉婷喊道:
    “媽媽,你不要再打言言姐了!”
    眼看自己兒子臨陣倒戈,沈婉婷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夏乾就開罵:
    “吃裏扒外的小東西,你給我滾一邊去!”
    夏冰也上前拖拽夏乾:
    “夏乾,你給我過來!”
    夏乾甩開夏冰的手,伸手攔在夏言前麵:
    “我就不!爸爸走了,我就是家裏唯一的男子漢,我要保護言言姐!”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都用出乎意料的目光看向夏乾。
    他們都意外,無情無義的沈婉婷,竟會生出有情有義的夏乾。
    沈婉婷看看自己被抓傷的手背,再看看不幫自己,反幫夏言的親兒子,頓時悲從中來,怒火中燒:
    “好啊,要做男子漢是吧?那我連你一起打!”
    說著就上前抓住夏乾的衣領,準備扔往一邊。
    “夠了!你們都夠了!”
    “你們這群不孝子孫,是看我們老兩個還沒死,想現在氣死我們嗎?!”
    兩個老聲老氣,帶著沙啞和憤懣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所有人回頭,
    看見攙扶著門框站在門口,身如枯木,皺紋如同古老藤蔓盤根錯節,雙眼深陷,麵無生機的一對哀泣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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