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難言心緒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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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耳邊由遠及近,傳來兩道腳步聲。
一道下力沉重,顯然是不會武功之人,一個道步聲輕盈,但行路匆匆,兩道聲音交匯到一起,低低的私語聲猶在耳邊,但那兩人是在淩雲殿大門外,於此處還有些距離。
段聿晟沒有睜眼,也刻意收了心思,不再去聽。
隻過了半刻鍾,院門被人推開,一個黑衣人的身影顯出,兩手端著餐盤。
楚厭殊此來是為見段聿晟,沒有攜帶佩劍。
一進院中,飯菜的香味擴散開來,引得長廊上佇立的人掀開半闔的眸子,遙遙的望過去。
楚厭殊低垂著腦袋,穩穩的端著飯菜往殿門口走去,走得近了,感受到殿中人的視線,匆匆的步履稍作停歇,他捏著木盤的指節微微收緊,攏在衣領下的脖頸處,因為緊張而凸起了青筋。
他內力高強,傲然於世,卻仍有畏懼恐懼之物,也有他看不透,猜不透,不敢接近之人。
這種失態隻持續了幾息,楚厭殊強自穩定心神,將所有紊亂煩雜的心事盡數壓下。
再往前走了幾步,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視線仍未收回,楚厭殊似有所感的駐足停留,微揚起頭看過去。
這一眼正好與往下方瞥來的人撞上視線。
一人身形消瘦,麵色虛白,楚厭殊心潮洶湧,胸腔之中似有千言萬語翻滾而起。
楚厭殊幽深漆黑的瞳孔驟然一縮,手指無意識的用力捏緊了餐盤。
一人負手而立,段聿晟的神色如往日那般的冷漠,目光涼薄,不帶一絲感情。
如從前千萬次一樣,光是看一眼,楚厭殊都無法好好的克製住自己的心緒,很快亂了章法。
楚厭殊怯然的收回視線,不敢再看,連忙垂下腦袋,飛快的壓下躁亂的心緒,端著飯食邁上殿前的階梯。
段聿晟的目光在楚厭殊身上停留了片刻,似是回憶起什麽,那些令他感覺極為不適的夢中景象重現腦海裏。
他心覺不適,很快收回,先一步進了殿中。
楚厭殊緊隨其後,邁上數道台階,越過殿內的竹畫屏風,步步向前,他將手中的飯菜一一擺放在主殿後麵屋子裏的桌上。
段聿晟就坐在桌前,視線落在還在散發著熱氣的飯菜上,慢條斯理的撫弄著自己冗長的衣袖。
楚厭殊擺好飯食後,抿了抿唇,忽的雙膝一彎,砰咚一聲悶響,跪在了地上。
他兩手俯地,壓低身子,沉聲道,“屬下有負主上信任,此前疏於防範讓刺客有機可乘一事,屬下保證,類似事件此後必不會再發生!”
成影宮立於江湖之中,各種利益牽扯,難免令人心生殺意,屢屢行刺。
且成影宮的商鋪遍布江湖各地,財力殷實,總會讓一些惡徒染生貪欲,不惜豁出性命來搶奪。
然,刺殺對成影宮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了,畢竟弟子眾多,混入一些懷有異心之人實難防範。
楚厭殊掌管成影宮布防,一天到晚,光是刺殺都不下三起,難免有顧及不到之處。
但即便有刺客,殺手闖入,也都不可能得逞。
居於宮主之位,身邊自然有諸多高手護衛,刺客殺手是連近身都極為困難的。
可偏偏主上有意問責,楚厭殊有心辯解,卻也逃脫不了懲戒。
段聿晟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裏麵冷光閃爍,視線往下偏移,落在了地上俯地跪著的人後頸處,那裏有幾道衣服領子遮掩不住的赤色鞭痕,絲絲微弱的血腥味鑽入鼻腔。
段聿晟不著痕跡的收回視線,他記起來了,不過是白日裏,那會兒因為探子呈上來的毫無線索的消息令他心情不愉,得知宮內有殺手闖入時,隨口便發作了管事的人。
是什麽懲罰來著?
段聿晟斂眸思索。
想了一會兒,他記起來了。
影衛失察之責,足有百十道鞭子。
段聿晟心中毫無起伏,並未多想,隨口道。
“嗯,退下吧。”
楚厭殊聞聲,緊繃的背脊鬆了些,應道,“是。”
楚厭殊站起身,腦袋低垂著,臉上的神情看不太清。
他無意在此攪擾主上心情,拱手行了一禮,轉身準備離開。
段聿晟想起什麽,微微抬起眼眸,看向正向殿門離去的人。
他的視線落在那道略顯清瘦的人背影上,眼前劃過夢中所經曆的一幕幕場景。
他身死之時,楚厭殊這個影衛已經死了有兩年了,關於他的記憶,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但對於這個人,有一點倒讓他印象極為深刻。
哪怕已經醒了,腦中的一切都被他歸為心魔作亂,可那雙盈滿了畏懼與害怕的血紅瞳眸卻揮之不去。
那時,楚厭殊被他派去打探消息,卻突然被魔教中人帶走,音訊全無,誰也不知道楚厭殊究竟是死是活。
直到幾日後,楚厭殊匆匆趕回,渾身浴血,但被冠上叛主之名,他跪在冰涼的地麵上,言辭懇切的向高位上的人一遍遍陳述自己是被魔教之人綁走,並未叛主,求主上允他解釋,給他澄清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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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此的態度是冷眼旁觀。
楚厭殊身份特殊,此次被帶去魔教之地,一連消失數日,同那魔教之人牽連極深,其人已不再可信。
段聿晟為人薄情寡義,眼裏更是容不得沙子,秉持著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的原則,他給了楚厭殊一個體麵的死法。
他冷眼看著楚厭殊麵上覆滿淚水,深邃的眸子裏藏著難以訴說的痛苦。
對此,那時的段聿晟沒有半分動容。
可此時的段聿晟卻下意識的凝眉思索,那雙眸子太悲愴了,滿含痛苦絕望的同時,裏麵還藏有許多難以窺見的情感。
若非當時,段聿晟一顆心隻想著複仇,眼裏什麽都容不下,或許他會有耐心去探究。
楚厭殊為何會那般絕望?
他很畏懼死亡嗎?
為何流下的眼淚會讓他覺得有些苦澀?
是他多心了嗎?
思及此,段聿晟微斂了眸子,心中升騰起了一絲異樣感。
楚厭殊走到殿門口的時候,遇到了來此的陸辛戾。
陸辛戾一身紅衣,銀白的長發隨意的用木簪挽著,氣質清絕出塵。
楚厭殊麵色平平,反觀陸辛戾倒頗覺詫異,傷的那樣重,居然不好好休息?!
陸辛戾沒好氣的問道:“你傷勢如何了?”
楚厭殊抬起腦袋,露出發白失血的臉色,幹裂到快要流血的嘴唇微抿著。
“無礙,多謝陸大人關心。”
陸辛戾嗬嗬笑了兩聲,桃花眼彎彎,眸子裏卻沒有笑意,冷聲道。
“你最好是,省得我浪費時間力氣救你。”
話音落下,陸辛戾沒等人回答,氣呼呼的抬步進了偏殿。
楚厭殊麵色如常,沒有因陸辛戾的話而感到氣憤,對方一走,他也很快離開了。
身體裏氣血翻湧的厲害,他的確需要時間緩緩。
而段聿晟這裏,有陸辛戾陪著,總也不會用得到他。
偏殿裏。
陸辛戾行了個禮,招呼也不打就坐到自己慣常坐的位置,在段聿晟的麵前,毫不客氣的拿起筷子,分別夾了三盤菜的一點。
陸辛戾沒有吃,隻是用鼻子嗅了嗅,便將菜擱在了自己麵前的小盤子上。
段聿晟冷眼看著他的動作,薄唇微啟,“吃掉。”
陸辛戾聞聲偏頭看他,臉上熟稔的掛上笑意,“宮主大人,你不信我?”
段聿晟沒理會他的話,隻是拿起另一雙筷子慢條斯理的用餐,片刻才隨意的開口道,“出去罰站一個時辰。”
陸辛戾聞言,捏了捏拳頭,毫無在意的用筷子夾起自己剛剛挑出的菜,一一送入了口中。
他善毒,江湖上能叫的出名字的毒藥,不能叫出名字的毒藥,無色無味的毒藥,都很難瞞過他的眼睛和鼻子。
平時替主上試毒,他都會直接吃掉,但今日,他有意表達不滿,刻意做出了不同以往的舉動,不出預料的便將他性情孤僻的主上給惹到了。
陸辛戾同段聿晟算是一起長大,旁人畏懼段聿晟的宮主之尊,他倒還行,算是比旁人不怕死些。
陸辛戾吃完菜,擱下筷子,看著麵前人冷硬的側臉,吃飯的動作不急不躁,行為舉止之間透著一股矜貴的氣息。
可陸辛戾卻清楚,這人隻是比較善於偽裝,段聿晟比任何人都瘋魔嗜血,絕非表麵貴公子的模樣。
陸辛戾垂了眼睛,頓了片刻,大膽道,“楚厭殊是執劍閣的影衛,你的貼身護衛,年紀輕輕就在武學上造詣非凡,這樣的人物若是入了江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世人要尊稱一聲大俠的,在您身邊默默無聞的護了你四年,您若不喜他,便遣他下山,何必非要與人交惡?”
段聿晟抬眼看他,淡聲問道,“你覺得本座給他的待遇很差?”
陸辛戾低笑一聲,語氣裏帶著諷刺,答非所問道,“主上莫不是以為用毒來控製我們便高枕無憂了?我才是醫者。”
段聿晟臉色沉了下來。
陸辛戾站起身,跪到地上,兩臂繃直,身子俯地,規規矩矩的行禮。
“主上,您對楚厭殊是如何行事的,想必您心中已有考量,屬下不敢多言。”
段聿晟冷笑,砰的一聲,手中的筷子摔在桌上。
“我看你敢的很!”
這句話說出之時,裹挾著內力壓迫,內力不濟的陸辛戾臉色登時就白了。
他直起身,毫不畏懼的迎上段聿晟含怒的視線。
“屬下失言,先告退了。”
陸辛戾站起身,強撐著身子拱手行禮,轉身離去。
段聿晟隻覺好笑,楚厭殊武功再厲害又如何?
身在成影宮,便要守這裏的規矩,犯錯受罰天經地義。
段聿晟不覺得他對楚厭殊過於苛刻了。
陸辛戾自幼同他一起長大,若不是父母早亡,他繼承宮主之位,他和陸辛戾也不會有現在涇渭分明的主仆尊卑之分。
但即便如此,陸辛戾也是不怕他的,有任何不滿當場就說了,陸辛戾賭的是段聿晟心底最後的一抹良善,還未被複仇的怒火徹底湮滅。
陸辛戾的意思,段聿晟稍稍一想,便能明白,成影宮內如今剛剛穩定,正是人心浮動的時候,與其多一個敵人,不如耐下性子招攬能人,納為己用。
楚厭殊武功高強,性子倔強,且忠誠於成影宮,這樣的人是該珍惜的。
念在陸辛戾是為成影宮考慮的份上,段聿晟不欲開罪,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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