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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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身形枯槁的男人仰躺在床,失去光澤的白發壓在腦後。
    右臉平整的麵容絲毫沒受爆炸的波及。
    隻是……
    他的左半邊腦袋與麵容就像是岩洞裏的礦石一樣,被腐蝕出了細密的坑洞。
    爆炸殘存的傷害在這側留下了可怕的痕跡,就像是曾浸泡在腐蝕性溶液中那般。
    譚謹修嚐試著起身,卻發現身體根本不受他的控製,別說起身,就連抬手他都做不到。
    “我這是,怎麽了。”
    女人轉過身,掩去了臉上的慌亂。
    “這隻是暫時的。再說了,你這麽著急做什麽,難不成你還想回去?”
    譚謹修想起那日發生的一切,絕望地閉上了眼。
    妻兒徒弟慘死的樣子讓他頓時痛苦不堪,胸口的血管也開始崩裂。
    女人急忙出手替他治療,隻是這力量卻斷斷續續。
    良久,譚謹修的身體終於不像是漏洞的氣球般冒血,他也能再度開口。
    “我不會回去,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去。”
    他的聲音裏滿是落寞,如果說他還有想做的,那就是報仇。
    他不是聖人,做不到與蔣敬明、莫懷他們一笑泯恩仇,更無法接受他們不是死在自己手裏。
    女人看了他一眼,隨即歪著腦袋望向窗外。
    她實在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看著譚謹修這個樣子,心口處會覺得有些堵堵的,就連那日救他也是自己不曾料到的。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女人猛然起身,端著藥碗走了出去。
    就這樣過了近七天,譚謹修的精神也比先前好了不少。
    隻是身體的掌控權仍舊不在他,每次詢問她也都是告訴自己快好了。
    “你叫什麽名字?”譚謹修看著頭頂的木板,這兩天他連上頭的蟲子眼有幾個都數清楚了。
    女人愣住了,“名字?”
    “嗯,之前一見,我就去翻閱了總部的資料記載。
    你應該是傳說中的精靈【無】。
    你難道沒有自己的名字嗎?”
    “【無】?”女人苦笑一聲,“她居然忘記最後那次我跟她說了什麽。”
    譚謹修無法轉動脖頸,隻能移動視線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見過這書嗎?”
    女人不知從哪兒拿出來了一本破舊的古籍,輕輕一掀就灑下了不少灰塵,嗆得譚謹修直咳嗽。
    他搖搖頭。
    “孤陋寡聞。”女人哼了一聲,“我來給你念一段。”
    “夫炁之一脈,未得專名,世惟謂之炁。而凡人智識淺薄,輒擅命曰“無”。
    蓋炁者,乃先天自然之精化,能聆萬物之哀鳴,為解其厄難。”
    讀完,女人揚了揚頭。
    “什麽意思?”譚謹修平靜的開口道。
    女人頓時呆愣當場,我剛才聽見了什麽?
    她不確定的再次看向他。
    譚謹修也很真誠地望向她。
    “這就是說!
    我不是【無】,我是【炁】!
    是你們人類見識淺薄,擅自做主把我們叫做【無】。
    這是誤解!
    我們是自然先天精靈,能夠聽取萬物的悲鳴。
    如果你在那時能想到我留給你的千紙鶴,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這樣?”譚謹修敏銳的察覺到了她話裏的不對,“我到底怎麽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鑽上他的大腦,好像有根弦即將繃斷似的。
    “沒什麽。”女人起身就要走,“你可以叫我青嵐。”
    “青嵐!我到底是怎麽了?求求你,告訴我。”譚謹修控製著手指鉤住了她的衣衫。
    青嵐本可以甩開他,但不知為何她並沒這樣做。
    “我越來越奇怪了……”
    她回頭看向譚謹修,拿出了藏在衣袖間的鏡子。
    譚謹修的眼中滿是絕望,眼淚滑落沾濕了身下的枕頭。
    現在的他就像是被人從模特身上截下來的上半身。
    “這副殘軀…怎麽可能報得了仇!”
    他憤怒地想要捶打身體,但他身側的雙手卻依舊紋絲不動。
    “我的力量來源於呼喚我的人,可救你是我主動幹涉,並非你的召喚。
    所以我的力量才會時有時無,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天我才沒能阻止你。”
    青嵐垂下了眼眸。
    “因為力量的匱乏,我隻能先這樣留住你。
    但要讓你完全複活,現在的我做不到。”
    譚謹修從那之後便消沉下去,沒過多久,他突然開口叫住了青嵐。
    “從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你身上的底色。
    是透淨的白。
    那時我原以為是你本性純良,所以底色才會如此。
    現在想來,怕是你純白的底色能讓你輕易沾染上任何人的顏色,隻是這樣你就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自己。”
    青嵐想起了公羊婉,那時的她也說過類似的話。
    可【炁】本身就隻能印染他人的性格、脾性,【炁】這一脈傳承至今都是如此。
    “我真心希望你能夠擁有屬於自己的意識,不再成為他人附庸。”
    譚謹修說罷,居然能抬起毫無生命力的胳膊執於她的額前。
    最為純粹的生靈之願從他身上不斷地湧入青嵐體內。
    沒有仇恨、沒有貪婪,隻是最純粹的祝願。
    青嵐愣住了,胸口處又傳來一陣堵堵的感覺,“公羊婉......”
    “等到下次再見時,希望我們不再是敵對的雙方,而是以朋友的身份。
    等到時候我帶你去喝酒、逛燈會還有猜燈謎。”
    “你不在的時候,我怕它無聊,於是就帶著它走遍了所有我曾經去過的地方,它也很開心。
    隻是想到你還被封印鎖住,它偶爾也會發出難過的聲響。”
    開心、難過……
    “這種心口堵堵的感覺,是難過嗎……我也會難過了嗎……”
    青嵐的心髒處燒出了一朵亮紋。
    隨著紋路的顯現,她身上的力量也發生了改變。
    原有的殘暴之力不停褪去,重新煥發的力量卻是溫和治愈的能量。
    這是一道能夠褪去世間一切外力的力量,也是傳承於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
    化凡之力。
    隻可惜,當青嵐獲得這力量時,她自身的生命力與先天的能量正在慢慢消散。
    “原來,傳說是真的。”
    譚謹修不知發生了什麽,但他聽著青嵐話裏的欣喜,也真心的為她感到高興。
    “青嵐,別再救我。
    這樣的我無法為他們報仇,隻能苟活於世,這對我無異於是最殘酷的懲罰。”
    “你,不想活?”
    青嵐眨了眨眼,她現在好像能完全理解譚謹修的話,也能體會到他的每一種情感。
    “對於他們,你會原諒嗎?”
    譚謹修知道青嵐說的是什麽,他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永遠不會原諒。
    哪怕它是我曾經傾注了全部信任的組織,哪怕我知道它並不是我那日所見的這般。
    我從不後悔成為守夜人,但也僅限於此。”
    不原諒麽……青嵐垂眸思索著。
    “青嵐,我好像看見了雲舟跟小雅,還有溫言他們,大家來接我了……”
    譚謹修的瞳孔開始渙散起來。
    失去了曾經全部力量的青嵐,已經沒了再留住他的法子。
    天地萬物便是如此,有失必有得,失得相稱才謂之平衡。
    “所以,我就設法留下了他的記憶,將其全部封存在我的靈魂裏。
    這也算是他親手為自己報了血海深仇。”
    阿司聞言長歎一聲。
    【唉,【炁】一旦生出自我意識就會被宣判死亡。】
    【你用四年的閉關時間來幫譚謹修報仇,你真的就沒有染上他的性格嗎?】
    “當然沒有,我是青嵐,不是譚謹修的影子。
    而我之所以會幫他,也是因為我不想對他有所虧欠。
    我能生出自我意識,有一個人功不可沒,但是公羊婉跟譚謹修也給了我很多幫助。
    如果不是公羊婉,我可能都不會出現這樣的念頭。
    而與譚謹修的兩次相見,更是推動了我的重生,是他點通了我才能讓我感受到真正的活著。”
    【你居然能聽見我的聲音?】
    “當然,從見你的第一麵開始。”
    徐梔皺了皺眉。
    “你們兩個等一下,合著我成了你們pay的一環了,你們把我的腦子當什麽了。”
    王麵低頭看向皺成一團的徐梔,抬手替她輕輕捋平了眉頭。
    【當作通向美好未來的跳板,行不行?】
    阿司無奈道,折下的蓮花孕養著剛才將自己折騰得全是傷的白色靈體。
    “我知道在醫院裏是你出手相助,我才能帶著芷寧離開那裏,謝謝。”
    青嵐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
    遠處的夕陽逐漸變紅,晚霞的光暈灑在了眾人身上。
    月鬼與旋渦的吵鬧聲也越來越大,就連一向安靜的星痕也被拖了進去。
    天平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兩個人,要反了天了,是一點話都不聽!
    隊長你能不能別秀恩愛了,好歹也管一管啊。”
    王麵:不聽不聽,王八念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