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一朵花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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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大頭眼裏,徐奢的血很髒。
    髒過雞腸子裏的粑粑,髒過燙過雞毛的熱水。
    徐奢是宋大頭見過的,最肮髒的人。
    鄭屠戶說,能殺雞殺鴨就能殺豬殺羊,能殺豬殺羊就能殺人。
    實踐證明,鄭屠戶說的不對。
    殺人和殺羊不一樣,殺羊是要吃肉,一刀斃命,小心翼翼的保留皮毛。
    殺人不同,殺人就是殺人,不為吃肉,為了安心。
    宋大頭經手的雞鴨鵪鶉,從來都是幹幹淨淨的。
    唯獨處理過的徐奢,很髒。
    血太多,一點都不幹淨。
    宋大頭走到屏風後,舀了一瓢備用的冷水倒在自己身上。
    三月的臨平還是冷的,宋大頭打了個噴嚏,迅速用冷水洗幹淨身上的血。
    她回到徐奢身邊,努力避開地上的血水,雙手用力抽出徐奢嘴裏的刀。
    三尺長的刀,重量可觀,刀尖上沾染了粉白色的糊狀物。
    宋大頭知道這是什麽,會有人專門買豬腦,給家裏讀書的孩子補一補腦子。
    她一手拖著沉重的刀,一手推開門。
    門外的血腥味和門內的一樣重,十幾個身穿甲胄的兵士站在院子裏,腳下是徐奢府裏的護衛。
    許大家站在那些兵士裏,笑眯眯看著宋大頭。
    許大家問:“好玩嗎?”
    宋大頭沒說話,徑直從許大家身旁走過,她有些恍惚,仰頭望著天邊即將消逝的一輪彎月。
    今日三月初五,是阿爸的祭日。
    宋大頭停下腳步,轉身對許大家道:“借我點錢。我會還你的。”
    宋大頭用借來的錢,敲開白事鋪的門,剛睡下的老頭氣呼呼開門,在看到銀子的刹那,立刻變得和顏悅色。
    “我要香燭紙錢,很多很多。”
    老頭推銷各種紙紮,有房屋、有駿馬、有丫鬟仆從……
    許大家給了宋大頭兩個銀錠,合計二十兩銀子。
    宋大頭問:“我要很多,這些錢夠嗎?”
    “夠!夠!”
    老頭咬了一口銀錠子驗貨,格外殷勤的取來大袋子,給宋大頭裝東西。
    得知宋大頭不清楚燒紙的規矩,老頭立刻拍胸脯道:“交給我!”
    這老頭套上一件衣服,一隻手拿著手持鈴,一隻手握著銅錢劍,邁著奇奇怪怪的步子往外走。
    宋大頭學著他的腳步行走,差點左腳絆右腳摔了。
    “你說你爹死在護城河裏,那就先去河邊燒。你娘要在十字路口燒。
    “你說的菜市口,八字犯衝不合適。可以在明月樓燒。春風樓也在樓裏燒。你給得錢多,我去偷偷進去拿點東西,順便給那些人超度……”
    老頭說了好多,宋大頭聽得迷迷糊糊,人家讓幹什麽她就幹什麽。
    畫圈、擺貢品、燒紙、祭四方小鬼、念叨亡者的名字……
    宋大頭很配合。
    一老一小在深更半夜的臨平城裏穿梭,老頭為了銀子完全不管宵禁,宋大頭已經忘了宵禁的事情。
    兩人走走停停,躲過巡邏的衙役。
    燃燒的紙錢,在夜風裏打著旋上天。
    宋大頭念叨著自己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她燒的紙多,包圓了整個白事鋪子,四方孤魂野鬼也是見者有份。
    老頭嘴裏振振有詞,手裏飛快疊東西蓋章。
    兩個人都很忙。
    宋大頭背了好幾趟紙,一直燒到天明城門開。
    兩人又去城外十裏,找到合葬的墳包,繼續燒。
    宋大頭事無巨細匯報一年來自己幹了什麽,花了多少錢,欠了多少債。
    一開始宋大頭是賺了錢的,春風樓的諸婆婆不給她發工錢,但她給人手不夠的姑娘收拾屋子能得幾個銅板,給姑娘們跑腿也能得銅板,去鄭屠戶那裏殺雞也有錢拿。
    隻要努力幹活,又有收入。
    後麵明月樓出事,鄭屠戶受牽連回老家,宋大頭少了一份兼職。
    再往後,春風樓也沒了。
    宋大頭認真一算賬,發現自己入不敷出。
    欠了何秀與許大家的錢,加起來四十多兩。
    欠下一筆巨債的宋大頭跪在墳頭扯自己的頭發。
    “賺錢好難。”
    老頭啃著饅頭搖頭,他覺得這小孩兒挺好玩,索命惡鬼般滿身血腥的小家夥,跪在墳前掰著手指頭算銅板。
    好玩。
    有趣極了。
    這是殺了多少人,才能有這樣的煞氣。
    不去殺人劫道,偏偏掰著手指頭數銅板。
    宋大頭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還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殺人償命,是個樸素的道理。
    宋大頭覺得,自己就在這個道理中。
    宋大頭問:“老頭,我能不能提前給自己燒紙?”
    “噗——”
    老頭一口酒噴出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啥?”
    “提前給自己燒紙,以後死了就有錢花,不用指望別人燒紙。”
    老頭懵了。
    他從業多年,就沒聽到過這種要求。給活人提前燒紙,這不是咒人死嗎?
    但凡是成年人這樣問,他早就開罵了。奈何麵前是個小孩兒。
    屁大點一個小孩兒,不知天高,不知地厚。
    老頭認真想了想,說道:“你給你爹娘多燒點紙,以後你死了,找你爹娘要錢花。”
    宋大頭搖頭。
    “周婆子說,人死了會投胎的。萬一我死的時候,阿媽已經投胎了,我不就沒錢花了?鬼會餓死嗎?”
    啊這……想的還挺遠。
    老頭咂舌。
    宋大頭決定給自己搞個衣冠塚,但她沒錢買地了。於是她把墳挖開,脫了身上還帶血腥的外衣放進墓穴裏,重新蓋上土。
    老頭被這操作鎮住。
    遷墳撿拾先人骨骸的事自古有之,但宋大頭挖開父母的墳,強行把自己衣服塞進去,立衣冠塚的行為,老頭是真沒見過。
    宋大頭幹完活,趴在墳頭上累得氣喘籲籲。
    她說:“我要有名字,我已經七歲了。”
    再過一個多月,宋大頭就八歲了。如果按照虛歲計算,那就是九歲。
    阿爸說過七歲給她起名字。
    小孩子太早有大名容易死,過了七歲再起大名。
    宋大頭抓耳撓腮,想不出自己叫什麽名字好,總不能指望阿爸托夢。
    阿爸從來沒入過她的夢。
    眼看著都要中午了,老頭肚子餓得咕咕叫,出來就帶了幾個饅頭,早就吃完了。為了趕緊回去,老頭指著天上的太陽,道:
    “今日天氣好,你不如就叫昭。昭,清楚明亮。”
    不等宋大頭言語,老頭繼續道:“青春受謝,白日昭隻。春氣奮發,萬物遽隻……魂魄歸來!無遠遙隻。”※
    宋大頭發現,這老頭和阿爸一樣,喜歡說一些讓人迷迷糊糊聽不明白的東西。
    她問:“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