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辰看著手機，肖清雪發來的消息顯示，法院已經受理了他們的先予執行申請，淩晨三點緊急凍結了閃亮的六個銀行賬戶。
    屏幕上跳動的數字表明，其中三個賬戶在過去三個月有異常資金流動，收款方都是同一個名字——錢昆律師事務所。
    清晨的青石村籠罩在薄霧中，葉辰的車輪碾過泥濘的鄉間小路，濺起的泥水在車門上留下斑駁的痕跡。村口的老槐樹下，十幾個和周大山同樣黝黑粗糙的農民正焦急地張望。他們腳上的膠鞋沾滿新鮮的泥漿，顯然已經在露水中等待多時。
    "葉律師！"一個缺了門牙的老漢小跑著迎上來，身上那件印著"青山水稻合作社"字樣的t恤已經洗得發白，"俺們一宿沒睡，就等著您來哩！"
    村委會的牆壁上還掛著簽約當天的紅色橫幅，金燦燦的"攜手閃亮，共創銷售奇跡"幾個大字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葉辰的手指撫過橫幅邊緣，指腹沾上一層細灰——這條橫幅自從簽約後就再沒人動過。
    肖清雪正在檢查簽約時用的長桌。桌麵上殘留著幾處圓珠筆劃痕，她俯身仔細觀察，突然用手機拍下其中一個特定角度的劃痕"看這裏，有人反複描摹過簽名位置。"
    周大山帶著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走過來"這是村裏的小學老師林老師，簽約那天他幫著看過合同。"年輕人的鏡片厚得像酒瓶底，右眼明顯有些斜視，"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可楊總說這些都是格式條款"
    葉辰從包裏取出紫外線燈，在長桌表麵緩緩移動。紫光下，幾個模糊的指紋在合同擺放位置浮現出來。最清晰的拇指印正好壓在第十七條的位置，紋路與楊明在工商登記表上的指紋完全吻合。
    "他們提前演練過。"肖清雪的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會議室裏格外清晰，"楊明親自示範在哪裏按手印。"
    村支書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來，手裏攥著一部老式手機"葉律師，鎮上信用社來電話，說今天必須還貸款，不然要收地！"圍觀的農民們頓時騷動起來，幾個女人開始低聲啜泣。
    葉辰接過手機，聽筒裏傳來一個油滑的男聲"合同糾紛不影響抵押權實現"他直接打斷對方"我是肖氏律所的葉辰，貴社與農戶的貸款合同涉嫌惡意串通，已向銀保監會舉報。"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下來，接著是椅子翻倒的聲音。
    正午的陽光直射在村委會門前的空地上，葉辰在這裏搭建了臨時直播設備。周大山和十二戶農民排成一排，每人手裏舉著自己的土地承包證。直播間的觀看人數以驚人的速度攀升，彈幕裏滿是憤怒的留言。
    "各位網友，這就是被"保底銷售額600萬"合同逼得無路可走的農民。"葉辰將鏡頭轉向那些粗糙的手掌和皸裂的指甲，"他們中最年輕的一位已經五十八歲，最年長的周叔今年七十三。"
    肖清雪適時插入一段錄音，楊明囂張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遍整個直播間"這種老文盲最好騙，隨便畫個餅就簽了"彈幕瞬間爆炸，觀看人數突破三百萬。
    回城的路上，葉辰接到了法院通知——閃亮提出管轄權異議被駁回，案件三天後開庭。幾乎同時，肖清雪收到一封匿名郵件，附件是錢昆律師為某企業培訓的ppt截圖，標題赫然寫著《如何利用農民認知缺陷設計合同陷阱》。
    開庭當天，法院門口擠滿了前來聲援的群眾。幾個扛著攝像機的記者被保安攔在外麵，其中一人突然高喊"葉律師，錢昆律所去年幫網貸公司坑害大學生的案子您知道嗎？"葉辰回頭看了一眼，正好捕捉到錢昆鐵青的臉色。
    法庭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錢昆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在陽光下泛著油膩的光澤，他起身陳述時，袖口的鉑金袖扣在桌麵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契約自由是市場經濟的基石！"他的聲音洪亮得近乎做作，"我的當事人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對方自願按手印，現在反悔不是笑話嗎？"
    葉辰沒有立即反駁，而是走向法庭中央的投影區。畫麵亮起，是專業實驗室的模擬視頻——在相同光照條件下，視力15的測試者都無法辨認合同第十七條的文字內容。接著播放的是眼科專家的證言"周大山患有嚴重白內障，在這種光線下閱讀小字相當於讓近視眼在霧裏看花"
    錢昆猛地站起來"農民不懂法不是免責理由！簽合同本來就要承擔閱讀風險！"
    法庭瞬間安靜得能聽見空調出風聲。審判長的筆停在記錄本上，墨水暈開一個小圓點。旁聽席上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幾個記者立刻低頭狂記。
    葉辰等的就是這一刻。他緩步走向證人席，手裏捧著一本厚重的法典"《民法典》第四百九十六條，采用格式條款訂立合同的，方應當采取合理方式提示對方注意免除或者減輕其責任等與對方有重大利害關係的條款。"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法條，"錢律師剛才的發言，恰好證明我的當事人沒有獲得"合理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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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昆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急忙翻開材料想找反駁依據，卻不小心碰倒了水杯。水流在桌麵上蔓延，浸濕了那份關鍵的合同副本。法警匆忙拿來抹布時，第十七條已經模糊成一團藍黑色的汙漬。
    "真巧。"肖清雪輕聲說，"現在誰也看不清那條款了。"
    葉辰乘勝追擊，傳喚了簽約現場的村委會會計。這個戴著老花鏡的老人顫巍巍地指著照片"楊總特意讓人關了頂燈，說手機閃光燈照著更清楚"旁聽席上響起壓抑的笑聲。
    休庭時，錢昆在走廊攔住葉辰，鉑金袖扣在陽光下閃著冷光"葉律師，為幾個老農民得罪整個行業，值得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楊總說了，隻要你退出，之前那些農戶的債可以一筆勾銷。"
    葉辰看向窗外，周大山正被記者團團圍住。老人笨拙地展示著長滿老繭的手掌，那雙手在陽光下像兩片幹枯的樹皮。遠處，幾個合作社的孩子趴在法院圍欄外，手裏舉著歪歪扭扭的"謝謝葉律師"的紙牌。
    "錢律師，"葉辰轉回頭，聲音平靜得可怕，"你知道周叔手上的繭有多厚嗎？那是六十年勞作留下的。而你的當事人，用五分鍾就差點毀掉這一切。"
    錢昆的表情凝固了。他的手機突然響起刺耳的鈴聲，來電顯示是楊明。接聽後，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什麽？平台終止合作？銀行賬戶被凍結？"
    回到法庭後，審判長宣布繼續審理。錢昆明顯亂了陣腳，他在結案陳詞時竟然三次說錯法條序號。當葉辰最後播放那段楊明承認欺詐的錄音時，旁聽席上有人忍不住鼓掌。
    走出法院時，夕陽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周大山突然拉住葉辰的袖子，粗糙的手指微微發抖"葉律師，楊總剛給我發消息，說願意和解"老人遞過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條新消息"老周，明天帶上合同原件來我辦公室，咱們重新談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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