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消息，手指在"刪除"鍵上方懸停了許久，最終隻是將手機塞回褲兜。
    那個動作讓葉辰注意到老人腰間別著一把鐮刀——刀刃閃著寒光，刀柄被磨得發亮，顯然常年使用。
    "周叔，"葉辰輕輕按住老人的手腕，"明天我們去會會這位楊總。"他感覺到老人皮膚下脈搏的劇烈跳動，像是被困的鳥兒在掙紮。
    肖清雪已經撥通了豐收直播平台的電話，她刻意站在馬路中央，確保對麵車裏的人能聽見"對，我們需要5月21日晚8點到10點的原始數據什麽？技術主管明天可以出庭作證？太好了！"
    回律所的路上，葉辰發現後視鏡裏始終跟著一輛銀色麵包車。當他們在紅燈前停下時，麵包車副駕駛的車窗降了下來，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舉起長焦鏡頭對準了他們的車牌。肖清雪不動聲色地用手機拍下了這一幕，閃光燈在黃昏中格外刺眼。
    律所的燈亮如白晝。葉辰將楊明發來的消息投影在白板上，放大後的像素格顯示出明顯的ps痕跡——消息發送時間的數字"8"邊緣有細微的鋸齒。肖清雪正在整理明天庭審要用的材料，打印機吐出的紙張還帶著溫度。
    "查到這個。"她將一份銀行流水推到葉辰麵前，"錢昆律所上周收到閃亮轉賬50萬，備注是"專項顧問費"。"流水單右下角的銀行印章還泛著油光。
    周大山坐在角落的沙發上，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那把鐮刀的刀刃。刀刃上映出他渾濁的眼睛和深如溝壑的皺紋。"葉律師，"他突然開口，聲音嘶啞，"要是輸了官司，我們十三戶人家的地"
    打印機突然卡紙，發出刺耳的警報聲。肖清雪蹲下去修理時，發現送紙槽裏被人塞了一張紙條"小心數據。"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寫的。
    第二天庭審前，法院門口比昨天更加擁擠。幾個穿著"閃亮"文化衫的年輕人正在分發傳單，上麵印著周大山簽約時微笑的照片，配文"農民違約反咬一口"。葉辰注意到其中一個年輕人的手腕上戴著價值不菲的名表，表盤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斑。
    錢昆今天換了一對鑽石袖扣，走進法庭時故意提高音量"審判長，我方提交最新證據！"他舉起一個燙金文件夾，"這是第三方機構出具的直播數據公證報告，證明實際觀看量達512萬次，而合作社產品退貨率高達80！"
    審判長翻閱報告時，眉頭越皺越緊。葉辰注意到這份裝幀精美的報告第7頁有個折角，像是被人特意標記過。他借來細看，發現折角處的數據表格中，觀看人數和訂單數的增長曲線完全重合——這在真實數據中幾乎不可能出現。
    "審判長，"葉辰起身時膝蓋碰到了桌腿，沉悶的撞擊聲在法庭裏回蕩，"我方申請連線豐收直播平台技術總監。"
    視頻接通後，屏幕上的技術總監推了推眼鏡"根據我司服務器日誌，5月21日晚該直播間最高在線人數48萬，總觀看人次47萬。"他調出一組數據圖表，"而且80的流量集中在最後五分鍾，當時主播正在宣布"抽獎活動"。"
    錢昆猛地站起來，鑽石袖扣在桌麵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反對！平台數據可能被篡改！"
    技術總監冷笑一聲"巧了，我們剛好發現有人用虛假ip刷量。"他播放了一段代碼日誌，"這些ip都來自同一台服務器，注冊地是——"畫麵切換到一個工商登記信息，正是閃亮控股的"星輝數據"公司。
    旁聽席上一片嘩然。周大山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筆記本，顫巍巍地舉起來"審判長，俺有發貨記錄！"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日期、姓名和數量，"那段時間總共就發了372單，哪來的80退貨？"
    肖清雪立刻將筆記本拍照上傳，同時在大屏幕上打開合作社的快遞係統後台。兩組數據嚴絲合縫，與閃亮聲稱的"十萬訂單"相差甚遠。
    錢昆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急忙翻開新的一頁材料"即便如此，合同第17條明確約定"
    葉辰突然播放了一段錄音。楊明熟悉的聲音響徹法庭"找幾個大學生刷單，等數據上去了就讓農民補差價"錄音背景裏還有錢昆的笑聲"這招我在p2p時代就用過"
    錢昆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張了張嘴，卻隻發出幾聲無意義的氣音。審判長敲擊法槌的聲音像一記悶雷，震得他渾身一顫。
    休庭時，葉辰發現周大山不見了。他在法院後門找到了老人——周大山正蹲在台階上，用那把鐮刀削著一根樹枝。刀刃過處，木屑紛紛揚揚地落下，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
    "俺們種地的，最清楚啥是真啥是假。"老人沒抬頭，刀尖在地上劃出一道深痕，"稻子不會騙人，一株結多少穗就是多少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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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清雪匆匆跑來，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熱搜榜單——她發起的誰在偽造我們的農田話題已經衝到第三位。話題下最火的是一條短視頻青山水稻合作社的孩子們站在田埂上，舉著自家種的稻穗，背後是被晚霞染紅的天空。
    "看這個。"她點開一條最新爆料，某前員工匿名揭露行業黑幕"用過期米冒充新米拍視頻，故意製造高退貨率"配圖是閃亮倉庫裏堆積如山的發黴糧食。
    回到法庭後，審判長宣布繼續審理。錢昆明顯亂了方寸，他在質證環節竟然把證據編號都念錯了。當葉辰出示那份銀行流水，證明錢昆律所收取高額"顧問費"時，旁聽席上有記者立刻開始發稿。
    庭審結束已是華燈初上。周大山被合作社的鄉親們簇擁著走出法院，老人腰間的鐮刀在燈光下閃著溫暖的光澤。葉辰落在最後，發現錢昆獨自站在走廊陰影裏，那對鑽石袖扣已經不見了。
    "葉律師，"錢昆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你以為贏了這場官司就能改變什麽？"他的手機屏幕亮起，顯示一條新消息楊明已出境。
    葉辰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越過錢昆，看向法院門口的人群。肖清雪正在幫周大山整理被風吹亂的領口，老人笑得像個孩子。遠處電子大屏上，誰在偽造我們的農田話題閱讀量正突破一億。
    "錢律師，"葉辰終於開口，"你知道水稻揚花時是什麽聲音嗎？"
    錢昆愣住了，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音。
    "沙沙的，像下雨一樣。"葉辰走向門口，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那是造假的人永遠聽不見的聲音。"
    夜風拂過城市，帶著遠處稻田的氣息。葉辰的手機突然震動，肖清雪發來的消息顯示豐收直播平台剛剛發布聲明，永久封禁閃亮，並設立1億元農民帶貨保障基金。而幾乎同時，周大山的孫子發來一段視頻——村裏孩子們用稻穗在打穀場上拚出"正義"兩個大字。
    "葉律師！"周大山遠遠地招手，老人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像是雨後的稻田，"合作社的米明天要上平台首播，您來幫我們壓陣不？"
    肖清雪笑著晃了晃手機"剛收到消息，已經有二十多家想找合作社合作了。"
    葉辰望向夜空，他想起錢昆的問題——贏了這場官司能改變什麽？也許改變不了整個行業，但至少今晚，十三個老農能睡個踏實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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