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潰堤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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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高家以雷霆之勢,在黃河下遊災區展開那場名為“賑災”,實為“圈地”的宏大行動,將無數田契、地契和勞力納入囊中,並初步穩定人心之時。
    黃河中上遊,那些決口和險情的源頭地帶,卻依舊是另一番景象。
    一副與高家那邊的“欣欣向榮”截然相反的人間煉獄,以及一群焦頭爛額、幾近崩潰的朝廷官員。
    雲州與滄州交界,黃河主堤段。
    這裏是此次決堤最為嚴重的地段之一,洪水如同脫韁的野馬,撕裂了厚實的堤壩,奔騰咆哮著湧向下遊,將萬頃良田化為澤國。
    洪水稍退,但河道水位依然居高不下,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再次落下。
    數以萬計的民夫,在官兵的監督下,正聲嘶力竭地搶修著堤壩。
    “快!快把土袋填上去!”
    “木樁,再打深一點!穩住,都給老子穩住!”
    “那邊,那邊又滲水了,趕緊派人過去堵!”
    喊聲、號子聲、夯土聲、水流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囂嘈雜的背景。
    然而,這喧囂之中,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
    泥土混合著草屑,被一層層夯實,但洶湧的河水不斷衝刷、滲透,剛剛修補好的地方,往往過不了多久,又會出現新的險情。
    渾濁的黃浪無情地舔舐著堤岸,仿佛一頭永遠喂不飽的巨獸,嘲笑著人類的渺小和徒勞。
    堤壩之上,幾位身穿官服,滿麵愁容的官員正頂著烈日,焦躁地來回踱步。
    為首的是工部負責此次搶險督辦的右侍郎,姓孫,此刻他的官帽歪斜,袍子上沾滿了泥點,往日裏的威嚴和從容早已蕩然無存。
    “張郎中,你看這……這新修的這一段,怎麽又開始滲水了?”
    孫侍郎指著不遠處一處剛剛合龍不久的堤段,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疲憊和驚怒。
    被點名的工部郎中張啟明,臉色比哭還難看,他快步上前,仔細查看了一番,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
    “侍……侍郎大人,這……這水勢太猛,咱們……咱們這傳統夯土的法子,怕是……怕是真的頂不住啊!”
    張啟明的聲音都在發顫。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自從接到命令,率領工部技術官員和民夫趕到這裏,他們嚐試了所有能想到的傳統辦法。
    加高加固,用料加倍。
    深挖基腳,打下更粗更長的木樁。
    甚至不惜代價,從遠處調運大塊的條石沉入水底,想要穩固根基。
    可結果呢?
    屢修屢潰!屢潰屢修!
    仿佛陷入了一個無休止的噩夢循環。
    黃河這條桀驁不馴的巨龍,似乎鐵了心要給他們這些工部官員一個慘痛的教訓。
    “頂不住?頂不住也要頂!”
    孫侍郎猛地提高了聲音,眼神中帶著血絲,厲聲喝道。
    “聖上那邊已經連下三道旨意催問了!若是再不能有效控製住險情,你我……還有在場的所有人,腦袋都要搬家!”
    張啟明聞言,脖子猛地一縮,臉色更加慘白。
    他何嚐不知道後果的嚴重性?
    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這洪水之威,遠超曆年記錄。
    傳統的修堤技術,在這種級別的天災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侍郎大人,非是下官推諉,實在是……咱們能用的法子都用了!”
    張啟明哭喪著臉。
    “純靠人力夯土,根本經不住這般日夜不停的衝刷!那水流的力道太大,再厚的土層,泡軟了,掏空了,也就垮了!那些沉下去的石頭,也被水流挪動,起不到定鼎的作用啊!”
    旁邊另一位主事也忍不住插話。
    “是啊,侍郎大人!弟兄們已經拚了命了!很多人累倒了,甚至……甚至還有失足落水,被洪水卷走的!可這堤壩……它就是……就是不爭氣啊!”
    言語之間,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
    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工部官員,一輩子都在和江河堤壩打交道,可這一次,他們感覺自己所有的經驗和知識,都失去了作用。
    麵對這滔天洪水,他們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態,隻能眼睜睜看著災難發生,卻束手無策。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
    孫侍郎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下麵還在徒勞忙碌的民夫,又指著幾個技術官員。
    “朝廷養著你們工部,每年撥下巨款修繕河工,結果呢?關鍵時刻,你們就拿出這種屢修屢潰的東西來糊弄本官?糊弄朝廷?糊弄聖上?”
    官員們個個低著頭,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
    不是他們不想做好,是真的做不到啊!
    “傳令下去!”
    孫侍郎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和恐懼,聲音嘶啞地命令道。
    “把所有能找到的石料、木材,全部給本官運過來!加派人手,日夜不停!就算是拿人命去填,也得把這該死的決口給我堵上!否則,提頭來見!”
    “是……侍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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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啟明等人有氣無力地應道。
    孫侍郎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並未激起多少波瀾,反而帶來更深的沉寂。
    張啟明等人麵如死灰,躬身領命,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用人命去填?
    黃河之威,豈是區區血肉之軀所能抵擋?
    就算把所有民夫都填進去,恐怕也隻是讓那咆哮的濁浪多吞噬一些冤魂罷了。
    然而,聖旨如山,侍郎督辦,他們除了硬著頭皮繼續這徒勞的掙紮,別無他法。
    命令被層層傳達下去,更多的民夫被驅趕著,將一筐筐土石、一根根木料,甚至是拆毀附近村莊廟宇得來的磚瓦條石,奮力投入那深不見底的缺口和不斷滲水的堤段。
    喊殺聲般的號子再度響起,卻透著一股濃濃的悲壯和絕望。
    烈日當空,汗水浸透了每一個人的衣衫,泥濘沾滿了他們的臉龐和手腳。
    許多人因為連日勞累,早已體力透支,動作稍有遲緩,便會招來監工官兵的鞭打嗬斥。
    渾濁的河水依舊奔騰不息,水位絲毫不見下降,隱隱還有上漲的趨勢。
    那洶湧的浪濤,如同惡魔的獰笑,不斷拍打著脆弱的堤岸,發出沉悶而令人心悸的轟鳴。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每一刻都像是在油鍋裏煎熬。
    孫侍郎站在臨時搭建的望台上,雙眼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河堤,一顆心早已沉到了穀底。
    他知道,張啟明等人說的是實話,傳統的方法,恐怕真的已經到了極限。
    可知道了又如何?
    他又能怎麽辦?
    向聖上稟報束手無策?
    那第一個掉腦袋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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