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召對毛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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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穩定起見,同時確保諸事順遂,朱厚照決定傳召內閣首輔毛紀入宮。
    為了顯示對毛紀的格外看重,朱厚照特意吩咐司禮監安排毛紀乘坐肩與進宮,慌的毛紀連忙推辭,但是架不住司禮監那一幫子人的熱情,於是就這樣半推半就之下,毛紀便被抬進了宮裏。
    毛紀被抬過東華門時,瞥見丹陛石上的海馬祥雲紋已積了層薄灰。這不合祖製的細節讓他心頭一緊——按洪武舊例,奉天門至午門禦道需每日三灑掃,如今竟連象征皇權的紋飾都蒙塵。肩輿行至左順門,司禮監掌印魏彬親自侯迎,尖細的嗓音裏帶著三分諂媚:"毛師傅您瞧,萬歲爺特意吩咐開了中左門呢。"
    毛紀微微頷首,心中卻泛起一絲不安。開中門是皇帝對重臣的極高禮遇,但自正德登基以來,這禮遇多給了宦官和佞幸。今日這般安排,究竟是示恩,還是試探?
    暖閣裏,朱厚照斜倚在榻上,手中隨意地翻著一本奏本。手中還把玩著一枚銅錢,見毛紀由司禮監眾人簇擁著進來,他忙起身相迎,臉上笑意盈盈:"毛先生,不必多禮。朕今日召你前來,一來是你我君臣許久未曾促膝長談,二來也確實有要事相商。"
    毛紀伏地叩拜,聲音中滿是惶恐:"陛下,老臣何德何能,竟勞陛下如此厚待,特許乘坐肩輿進宮,實是折煞老臣了。"
    朱厚照疾步上前,雙手穩穩地扶起毛紀:"先生乃朕的肱股之臣,為朝廷鞠躬盡瘁,朕自然要以禮相待。"
    毛紀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垂首道:“陛下有何旨意,但說無妨,老臣定當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
    朱厚照抬手示意毛紀坐下,自己也重新落座,神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毛先生,楊先生和蔣先生先後離開朝堂,日後內閣就拜托你了。”
    毛紀微微皺起眉頭,目光中透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後,沉穩地說道:“陛下,臣年邁力衰恐有負重托。”
    朱厚照笑道:“朕禦極這些年,內閣一直穩定,隻是不知為何,今年開始先後有兩位輔臣辭職歸鄉,如今輔佐過朕的這些先生裏,唯獨剩您,我們師生相遇二十載,莫非先生也要一別而去?”
    毛紀聞言道:“陛下誤會臣的意思了,臣隻是擔心會誤了陛下雄心壯誌。”
    朱厚照聞言心中大喜,忙道:“我還以為先生也要一別而去了。”
    毛紀也笑道:“隻是臣有些話,不吐不快,但是說出來又恐惹了聖怒。”
    朱厚照道:“無妨,先生隻管說與朕聽。”
    毛紀聞言於是道:“啟奏陛下,謹奉聖諭,國家政事必要商隺可否,然後施行,此內閣職業也。臣隻恐愚碌,不能仰副明命。前楊廷和時,因罷織造、市舶司,陛下蓋有舉措,廷和不能識,負氣而去,後者蔣冕因司禮傳諭,陛下拔擢官員不與相商也告病而還。然賢臣與否尚為可知,陛下任用皆斷自聖心,臣乞日後陛下施政多與內閣相商,然後施行。”
    朱厚照聞言點點頭,心中暗道:“毛紀妥協了。”於是道:“朕自遷回宮內,再無笞罰廷臣,隻是反複講道理,怎奈何又不聽,故而舉措皆出自中旨,使閣臣不得與聞,朕也知先生有體國之心,日後宣召必當勤快。”
    毛紀聞言心中暗道:“皇帝果然是順毛驢。”於是道:“宋時,司馬光告神宗曰:‘陛下所以用臣,蓋察其狂直,庶有補於國家,若徒以祿位榮之而不取其言,是以官私非其人也。臣以祿位自榮,而不能救正,是徒盜竊名器以私其身也。’臣等也是這個心思,科道官正直者也是這個心思,臣於陛下,敢舉以為告。俯望陛下法祖典學,任賢納諫,審是非,辨忠邪,以養和平。”
    朱厚照頷首道:“先生所言朕豈能不知,隻是朕記得三年前一日,你我君臣曾言如何富國,先生言:‘天下之財,皆有定數,不在民,便在官。’如今看來,不在民,也不在朝廷,真的是在官,朕讓抄家,抄的的盡是贓財,就這被士大夫所不齒,認為手段激烈。隻是朕有時想,他們貪墨銀兩,欺壓良善時,士大夫為何不與百姓發聲?故而覺著他們不能平等看人,所以外放為官,讓他們多看看民間疾苦耳。”
    毛紀聞言心中再次暗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樣,皇帝就是生氣這些科道官不能公平任事。”於是道:“臣日後多居中調和,以免君臣相對。”
    朱厚照撫掌道:“此為正理。”
    毛紀又道:“近年來,邊疆警聲屢屢聲聞京師,河工、民變、災害等耗費巨大,朝廷開支劇增,陛下抄沒貪官之錢財的確解了燃眉之急,隻是,此乃一時應急之用,不能長久。”
    朱厚照輕輕敲擊著座椅扶手,聞聲而道:“朕如何不知,衙門官員屢屢上疏,讓朕勸農桑,召流民,朕也想這樣做,隻是賦役、丁稅錢就擺在那裏,難免又會荒蕪土地,早些年朕想著‘丁隨糧起’可是楊廷和勸朕,朕也擔心萬一行之全國。時間一久地方官吏難免忘乎額稅,是並丁於糧,而以為有糧未有丁,再設科丁之條,豈不是萬世之害,所以才行鄉約,許民自治,而解民困,然後清查田畝,均衡賦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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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紀聞言道:“鄉約如此,無怪乎鄉紳極力反對。”
    朱厚照聞言心中冷笑:“恐怕不止鄉紳吧,你們也擔心日後百姓勢大,退休之時不能作威作福吧。”
    於是道:“豈止如此,朕聞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經國大計惟財與賦,朕曾遊曆宣府、大同,也曾南巡南京,於民間生計無不深知。鄉野小民俱係與有身家之人耕種。豐年則有身家之人所得者多,而窮民所得之分甚少;一遇凶年,自身並無田地產業,強壯者流離四方,老弱者即死於溝壑。故而朕屢次奉勸為民牧者若能愛民而少取,則民業怎能殘弊。然朕令司禮監移文鎮守太監,令其上報采風,朕於深宮也知地方官吏苛索無藝,為升官發財而竭取,小民怎以為生。”
    毛紀道:“臣也有所聞,豪紳之家二三者,占據一縣之地乃六、七成,更有甚者八成還多,隻是朝廷若行丁隨糧起之策,難免會形成租戶完租,卻被產主額外加租糧錢,助產主完丁之費,如此百姓負擔更是加重。”
    朱厚照道:“所以朕推行鄉約,張璁奏報,有開明士大夫於鄉裏間,行約頗出其力,與百姓製義役之規,召集宗黨共力其事。各村、鄉以力厚薄,割租若幹畝,使應役之人,收其歲入以充役費,而官無所與,彰德府百姓稱便。朕提張璁為布政司使,蓋有其因,日後頒行河南,然後江北行之。”
    毛紀拱手道:“臣慚愧,不能識陛下之意。”
    朱厚照聞言豈會相信毛紀所言,但是還是耐著性子道:“現在所做是為了長治久安,楊廷和不解,蔣冕隻會埋怨,‘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毛紀聞言心中腹誹:“你真會甩鍋,還有這‘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是用在這裏的嗎?”
    朱厚照表演完,接著歎道:“隻是朝廷無鑄幣之權啊。”
    一旁張大順聞言心中暗道:“試探,陛下在試探毛師傅。”
    毛紀撫須道:“陛下,莫非以征提收商稅而行鑄幣之事哉?”
    朱厚照卻笑道:“如此,天下皆反,朕不為也。”
    開什麽玩笑,自己還沒掌控全局,這時候全麵征收並提高商稅豈不是給自己挖坑?
    毛紀心中暗道:“算你不糊塗。”
    朱厚照將一直把玩著的那枚銅錢隨手丟在案幾上,突然輕笑:"先生可知南京寶源局去年熔了多少銅錢?不過一百二十萬貫!竟全成了鹽商的溺壺襯底!"
    毛紀盯著那枚滾到硯台邊的古錢,竟是洪武通寶!突然想起自去年開始科道對夏言的非議。他整肅衣冠深揖:"陛下聖明燭照,然錢法之亂非在熔鑄,而在..."話音戛然而止,目光掃過梁上垂下的織金幔帳,那裏有道不易察覺的皺褶。
    這時窗外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接著是宦官刻意抬高的訓斥,那聲音仔細聽來是劉全忠的:"作死的奴婢!你可知這龍泉盞要耗費多少人力?"
    便於是道:“夏言回京,巡鹽禦史下獄治罪,臣乞陛下早早任命巡鹽禦史。”
    朱厚照頷首道:“這是自然,先生可有合適的人選?”
    毛紀道:“倉促之間,並未有好的人選,乞陛下許臣回去仔細篩選,斟酌,然後呈本上聞。”
    朱厚照笑道:“好。”心中卻道:“你比楊廷和還棘手!”忽然將案頭鎏金匣推至他麵前,掀蓋瞬間銀光刺目。匣中竟是用貪墨銀錠熔鑄的十二生肖,還粘著未刮淨的戶部火漆。"這是秦金賑災時,查抄所用的銀錠,熔了重新鑄的,單這匣子就值三百六十兩。"朱厚照屈指彈了彈其中一隻銀鼠耳朵,"先生你瞧,這一套下來,夠中產之家一年用度了。"說著竟取出一隻遞給毛紀。
    毛紀躬身接過,指尖觸到冰涼的銀器時,仿佛觸到了帝國財政千瘡百孔的真相。他抬眼望向暖閣外漸沉的暮色,心中暗歎:"這江山,究竟還能撐多久?"
    毛紀垂眼盯著不經意間瞅見青磚縫裏半片枯葉——那是去年正旦節暹羅進貢的菩提葉,這不是夾在皇帝常放在左右《太祖實錄》裏作書簽的那片葉子?他喉結滾動兩下,於是行大禮叩首道:“陛下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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