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誰是劉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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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紀離開暖閣時,夕陽西下。斜陽將紫禁城的飛簷鬥拱映得金碧輝煌。他捧著那鎏金匣,步履沉重地穿過長長的宮道。匣中的銀鼠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什麽。
    皇帝很大方的將那鎏金匣賜給他了。
    走至乾清宮外,卻見魏彬早已候著了,魏彬的猩紅蟒袍格外刺眼,魏彬笑道:"可算候著毛師傅了。"
    毛紀見此,他喉頭滾過"閹豎"二字,麵上卻堆起春風:"魏哥見諒,我眼神不大好了,勞魏哥在此久候。"
    魏彬拱手道:“不算太長,我也剛好到這裏。”
    毛紀笑道:“不知魏哥有何事吩咐?”
    魏彬忙道:“豈敢讓毛師傅言‘吩咐’二字?萬歲爺吩咐我,讓我送送毛師傅。”
    毛紀道:“有勞了。”
    魏彬便做出請的手勢,毛紀聯忙推讓。魏彬執意不肯,毛紀隻得先行一步,魏彬便慢了毛紀半步。但是看著二人還是並行。兩名青衣太監的影子在十餘步外搖曳,恍若遊蕩的幽魂。
    二人就這樣走著,暮色中的宮牆滲出鐵鏽般的暗紅,毛紀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鎏金匣上的紋飾,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我提督皇莊時,還想著這輩子估計回不了宮裏,要老死宮外了,蒙萬歲爺體諒我,不僅讓我回宮了,還讓我掌印司禮監,皇恩浩蕩,毛師傅你知道為什麽嗎?”魏彬率先打開話題。
    毛紀聞言道:“為何?”
    魏彬笑道:“也沒什麽,殺了幾個管事太監罷了,我讓陳敬抓回宮裏的,讓慎刑司打死的,然後將一些莊頭,交給了府縣的衙門,同時免去了佃農的租稅,以萬歲爺的名義。”
    毛紀頷首道:“魏哥這事兒做的甚好,當時我在內閣亦有聽聞,連楊廷和都一直誇讚。”
    魏彬道:“這還不算,後來有幾家勳貴沒事找事,我啊,就勸他們,不行就做富家翁好了。當時他們問我,是不是主子的意思,這怎麽是萬歲爺的意思?撈錢嗎,都在撈。隻不過你撈錢的時候忘記了誰讓給你的條件讓你撈的了,這就不對了。於是啊,我就使了一些手段,他們也就乖乖就範了。”
    毛紀聞言心中大驚:“這等密事,魏彬覺不是故意說給他聽的。”不經意間稍微回回頭,見有兩名青衣太監仍隻是遠遠跟著,不曾靠前,心中更加篤定,魏彬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於是道:“想不到還有這個故事。”
    魏彬歎道:“是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當時才算明白。自己聽到主子讓我回宮也才算體會到。毛師傅,主子念舊。”
    毛紀聞言頷首道:“的確如此。”
    魏彬又道:“正德元年,謝遷、劉健、劉大夏逼迫萬歲爺而不得,競相辭去,此情形頗像今日楊廷和、蔣冕。”
    毛紀卻笑道:“言重了。”
    魏彬也笑問道:“如何不一樣?”
    毛紀卻反問道:“劉瑾是誰?”
    魏彬聞言卻大笑起來:“沒有劉瑾了,但是有人想做劉大夏之流,再說誰能如劉瑾?正德二年三月,劉瑾傳群臣跪於金水橋南,榜示次第論列大學士劉健、謝遷及李夢陽,王守仁等五十三人為奸黨,又因謝遷之故,不許其家鄉餘姚人做京官。如今中官誰能有劉瑾之權?毛師傅這話太過了。”
    毛紀沉吟片刻道:“群臣隻恐如王振、劉瑾之流複現罷了。科道官故而爭相奏本,勸君清明。”
    魏彬卻不以為然道:“毛師傅,你不知當時情形?王振就不必說了,劉瑾權傾中外,公候勳戚,莫敢鈞禮。科道官私謁其門相率跪拜。凡內外所進章奏,先具紅揭投劉瑾,稱作“紅本”;然後上通政司,稱作“白本”。群臣皆稱劉太監而不名。正德二年四月末因都察院奏讞誤名瑾,劉瑾大怒,嚴加斥責。左都禦史屠滽率十三道禦史謝罪跪階下,以頭觸地,不敢仰視。那時怎麽不見科道官爭相奏本,勸君清明。”
    毛紀見魏彬將這陳年舊事直接挑明,知道他話裏暗諷科道官,心中不禁叫苦:“是啊,這群軟骨頭!”
    魏彬見毛紀若有所思不說話,便笑道:“毛師傅,你見諒,我不是故意這麽說的,而是實話難聽。”說著袖中抽出一卷泛黃冊頁,"毛先生請看"魏彬雙手將這黃冊頁遞給毛紀,"明明寫著學田二百頃,不知為何,卻變成了當地某豪紳一家的土地。"
    毛紀將匣子交魏彬暫時拿著,也雙手接過,仔細打開看了起來,大概是天色昏暗了,瞧著有些困難。
    魏彬又取出一“單照”遞給毛紀,毛紀見此頗為詫異,點頭接過後,仔細看了起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魏彬剛剛說的還隻是北直隸一府的一例,後麵還有許多,“昌平有官田五百頃,經查已為民田也.......”
    魏彬在一旁道:“世人稱我等“八虎”、“三張”,貪得無厭,說到底我們都是萬歲爺的家奴,生死隻在主子一念之間。隻是兩榜進士,飽讀聖賢之書,怎麽能做出這等事來,嘖嘖嘖......唉,世風日下。”
    毛紀憤憤然道:“可惡!可惡!”同時看著魏彬道:“為何不見奏本?”
    魏彬道:“見什麽奏本?萬歲爺說了,不要聲張,畢竟牽涉太廣。”
    毛紀道:“就容這些人蛀了大明朝?”
    魏彬搖頭道:“聖心難測。”
    毛紀見魏彬所言是實,心頭一震,手中的黃冊險些脫手。心中卻已翻江倒海,又聯想到今日暖閣內所見的那片菩提葉,皇帝難道是故意的?
    又想到皇帝今日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心中不禁疑惑:“我們錯了?”
    魏彬順勢收回那冊子和單照,將匣子還給毛紀道:“毛師傅,馬上就出宮了,我就不前麵送了,你走好。”
    毛紀這才回過神,看著不遠處的午門,笑道:“多謝了。”
    魏彬道:“天色已晚,這路就不好走了,路上慢著些。”
    毛紀道:“還好,這日頭還沒完全落下去,這路還好走哩,攢點氣力,慢慢走就行了。”
    魏彬拱手道:“剛剛有得罪之處,萬望見諒。”
    毛紀手中有匣子,不方便行禮,隻是點頭示意道:“你我都是侍奉君前之人,各有職責,所謂公事,哪裏有什麽對錯。”
    於是魏彬和毛紀就此分別,看著毛紀走遠了後,直到看不見人影,這才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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