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龍象牛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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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朕同先生說過的,沒說不廷推。”朱厚照撿起案幾上的同心結在掌心把玩,漫不經心道:“那總要有個合適人先供我看看吧。”說著從幾摞奏章裏抽出一本灑金箋,箋尾朱批“準卿所請”。
毛紀心頭突突直跳,麵上卻隻恭謹道:“陛下聖明,南京刑部尚書金獻民性伉直,有執持.....臣覺著此人可以任用。”
“哦?”皇帝突然笑出聲,腕間伽南珠碰得叮咚響,“那時朕南巡,這人頭鐵的很,禦前直諫,不過朕知道他是為了朕好,所以讓他去了南京,怎麽先生好好的提起了他?”
毛紀袖中手指猛地蜷緊,難道是皇帝聽從了什麽風聲不成?簷外雨聲漸急,打在琉璃瓦上如撒豆般劈啪作響,倒像是敲在他天靈蓋上。
“老臣惶恐。”毛紀作勢要跪,卻被皇帝虛扶一把,“臣隻是覺著金獻民性情適合這差遣,沒想到..."話到嘴邊轉了三轉,終是咽下半截。暖閣角落銅漏滴答聲裏,恍惚見前年楊廷和也是這樣跪在青玉磚上,額角沁出的汗把金磚都漬暗了。
皇帝忽然傾身向前,那道袍的衣襟掃過案幾上《道德經》,竟露出內裏繡的五爪團龍:“先生慌什麽?”不等回答,自顧自從纏枝蓮紋匣中取出份黃綾封麵的奏本,“昨兒司禮監呈上吏部的奏本,朕瞧著幹脆一起廷推好了。"
毛紀抬眼一瞥,那奏本封皮上“吏部為請旨廷推閣臣事”的題簽墨跡未幹,分明是今晨才寫的。電光火石間猛然醒悟——王瓊為何先上了這本?
“老臣愚鈍。”毛紀喉頭發苦,麵上卻作恍然大悟狀,“陛下聖慮深遠,臣請總領之臣。”
朱厚照卻道:“不急,左都禦史我們有了合適人選,那閣臣呢?內閣銓衡,所係自重,朕覺著應宜擇人居之。如今外麵傳言王瓊用舍任意,擠排豪傑。今缺則專於己,外補則推於人,所以才上了這本奏本。”
毛紀聞言知道皇帝說的是王憲入閣的事。
“臣...”毛紀剛要開口,卻見劉全忠捧著個剔紅方盤進來,盤上擱著兩碗燕窩粥。皇帝舀起一匙笑道:“早上沒用膳,聽說這東西最補精氣神。”白玉匙在碗沿輕叩,叮的一聲,“先生操勞了,也該進補。”
“臣謝陛下。”毛紀謝恩也端起一碗,不過吃起來,總覺著這粥沒什麽味道。
朱厚照道:“先生接著說啊。”
毛紀聞言趕忙放下粥道:“閣臣非臣所能言,臣乞陛下也不要言之,交給大臣枚卜。”
朱厚照便道:“先生說的對,朕就從了先生所請。左都禦史,朕也屬意金獻民。至於總領之臣嘛,慣例本就是吏部尚書的事,朕覺著還是讓王瓊操心吧。先生以為呢?”
毛紀趕忙道:“陛下聖明。”看來今日這場召見,醉翁之意不在酒!於是便行禮告退。
王瓊出了乾清宮,朱厚照特意讓張大順打傘相送。
乾清宮外甬道積著三寸雨水,猩紅袍角掃過水麵,驚碎金磚上倒映的宮闕。方轉過金水橋,雨珠子越發密了,打在傘蓋上恰似碎玉亂濺。
毛紀虛扶著張大順的腕子,隻覺那青緞袖口裏藏著的胳膊竟比竹枝還瘦三分,偏生這般單薄人兒,如今偏生能侍奉禦前,似乎攪著紫禁城半壁風雨。
“閣老仔細這青苔路滑。”張大順忽地頓住腳步,拿絹子抹了抹額角並不存在的汗珠,“前兒內官監才報上來,說這金磚地浸了雨水,最是溜腳。”
毛紀抬眼望去,果見文淵閣的琉璃鴟吻在雨幕裏若隱若現,倒像是浸在洇了墨的宣紙上。他鬆開手笑道:“難為小張公公記掛,老朽這身子骨雖不比當年,倒還經得起幾番風雨。”話音未落,一陣風撲來,正巧掀開張大順的道袍的下擺,露出裏頭藕荷色中衣上繡的萬字不到頭紋。
張大順忙不迭壓下衣角,麵上卻仍端著笑:“閣老說笑了,滿朝誰不知您是老當益壯?萬歲爺還常說‘毛師傅實幹任事,真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毛紀笑道:“以殘軀勉力而解君父之憂罷了。”
張大順沒有接這話茬,而是頗為恭謹道:“閣老,前麵就是文淵閣了,我無旨意,就不進去了。”
毛紀頷首道:“無妨,多謝相送了。”正要轉身時,毛紀似乎想到了什麽,於是問道:“老夫今日瞧著小張公公一身道袍,如萬歲一般,這不大合宮裏的規矩啊。”
張大順聞言,麵上笑意未減,反而略略躬身道:"閣老明鑒,這身衣裳原是萬歲爺禦賜的。前兒在禦前伺候時,聖心忽悅,說‘朕穿著道袍,你穿著青緞補服倒拘束得慌,賜你件輕便的。’竟將新製的道袍賞了下來。奴婢原也惶恐,倒是禦前魏大璫解道‘主子賜的便是規矩’,這才鬥膽穿來當值。”
毛紀撚須的手微微一頓,眼角餘光瞥見文淵閣簷角鐵馬在風裏叮咚作響,忽地笑道:“原是上有所好。隻是老朽恍惚記得,宮裏有‘內官不得著方外衣冠’的條款”話音未落,一陣風掠過宮牆,將最後幾個字揉碎在雨聲中。
張大順忙將油紙傘往老臣那邊傾了傾,道:“閣老真是過目不忘。隻是前日萬歲召見邵元節時,說‘道袍乃三清弟子法衣,豈可囿於俗禮’。”
毛紀心中伴著這雨聲越發的不安,這小子像誰?不像劉瑾,倒想那英宗正統年間的王振,同樣是略通經書,也同樣善察人意,同樣深得皇帝喜愛,唯一不同就是王振被宣宗皇帝安排去服侍太子,也就是後來的英宗了,而麵前這個小太監張大順,還在禦前侍奉著。
念及此毛紀心裏極為不舒服,但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意。他輕咳一聲,正欲再言,卻見張大順道:“閣老,雖是暑天,但是架不住這風夾著雨,您老還是趕快進閣吧。”
毛紀聞言頷首道:“有空去廣東寫信時,請代我向張永問好。”
張大順仍是恭敬道:“我記著了。”便略略躬身,返回乾清宮而去。
毛紀麵上雖掛著慈和笑意,手心裏卻攥緊了袖中佛珠串子,青玉珠子硌得掌心生疼。
簷角鐵馬被疾雨打得叮當亂響,倒像是當年土木堡外金戈交鳴,攪得他五髒六腑都翻騰起來。
望著張大順的背影直到在雨中消失不見心中念了句“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眾生馬牛”方轉身進了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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